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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芙蕖诚恳道:“确实无法想象。”

新任宗主韦滢到了青峡岛之后,便在宅子里边深居简出。

韦滢闲来无事,就在大堂打造了一幅山水画卷,在上边圈圈画画。

例如将那北岳披云山与龙泉剑宗圈画在一起,将那中岳与观湖书院圈在一起,南岳与老龙城,东岳和真武山,西岳则与风雪庙,云林姜氏与青鸾国……

韦滢抬起头,笑道:“刘供奉无需计较那些繁文缛节,直接进府便是。”

刘老成来到大堂外,韦滢随手打散那幅画卷。

刘老成只是看了一眼画卷。

韦滢与刘老成一起落座,韦滢没有坐在主位上,只是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刘老成说道:“不曾迎接宗主,失礼至极。”

韦滢笑道:“我们这些修道之人,问心即可。”

刘老成虽然在大骊京城那边签订了一桩秘密山盟,不过韦滢新任宗主,有权知晓,无碍契约。

韦滢听过之后,说道:“崔国师令人神往,真境宗既然选址宝瓶洲,当然应该竭尽全力,除了留下些大道种子,其余该出钱就出钱,出人出力更是理所应当。刘供奉可以马上回复大骊皇帝,连同我在内,刘志茂,李芙蕖,所有那些大道种子之外的真境宗修士,所有藩属势力,悉数可以为大骊朝廷调用。”

刘老成沉默片刻,起身抱拳道:“宗主远见。”

韦滢起身笑道:“刘供奉,有一事相求。”

刘老成问也没问,直接点头。

最后韦滢从桌上取了一把长剑,与刘老成离开了府邸,找到了一位在宫柳岛水畔散步的女子。

隋右边。

刘老成其实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为何这位年轻宗主要见隋右边,还必须自己一起露面。

韦滢走到她身边,“若是不拉上刘供奉,我怕你又白死一次。”

至于隋右边为何能活,韦滢不会问。又至于为何不跟随姜尚真一起返回玉圭宗,避开自己,韦滢更不会问。

因为天底下很多事情的答案或是真相,其实半点不重要。

隋右边停下脚步,“说完了?”

韦滢微笑道:“不管如何,能够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十分意外。”

韦滢提起手中长剑,“这是你的那把痴心剑,帮你捡回来了。品秩不高,名字很好。”

韦滢将那把长剑轻轻抛给隋右边。

隋右边却没有去接,等到长剑落地后,被她一脚踢入书简湖,远远坠落湖底,“等我境界足够,自会取剑。”

韦滢点头道:“好的。”

隋右边继续前行。

韦滢留在原地。

那位姜叔叔,只交代了他两件事,都与真境宗千秋大业没有半颗铜钱关系。

一件事,是别再去招惹隋右边。

另外一件事,是好好照顾那个他从北俱芦洲抱回来的孩子,所有开销,都记账上,姜氏自会加倍还钱。

韦滢都答应下来。

看着那个愈行愈远的女子背影。

韦滢开始期待那场问剑,希望不要让自己等太久。

韦滢当下唯一的忧虑,在于宝瓶洲的剑道气运一事,透着些古怪。

这会影响到自己的大道。

————

一条巷弄里边,一位白衣少年郎在下野棋挣钱,已经挣了不少铜钱,晚饭算是有着落了。

至于棋盘棋子,都是先从一位同道中人那边赢来的,后者输了个精光,骂骂咧咧走了。

白衣少年身边蹲着个神色木讷的孩子。

崔东山看了眼天色,差不多了。

卷起行头离开了巷子,至于那棋盘棋子都让孩子背在了包裹里边。

崔东山靠着挣来的钱,吃了顿酒菜,找了座客栈住下。

崔东山掏出一张白纸,趴在桌上,倒持毛笔,轻轻敲击桌面。

瞥了眼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的孩子,崔东山笑眯眯道:“高老弟,说不定以后你与那崔赐,就是老祖宗嘞。”

孩子懵懵懂懂,看着崔东山。

崔东山收回视线,始终并没有落笔,只是在心中继续完善那三条根本脉络,九条大纲,三十六条细则。

但是在这之中,需要崔东山去筛选和界定太多的事项。

喜,怒,哀,乐,愁,忧,浑噩,惊,惧,寂静,思虑。眼、耳、鼻、舌、身、意。身,家族,民风乡俗,国,天下,生死。

认同感,抵御孤独。归属感,身心安处。成就感,以虚无之物消解实在之物。

人生道路上的众多情况:生离,死别。喧嚣,独处,孤苦,愉悦,饱餐,饥寒。舒适,温暖,惬意,满足。酷暑。严寒。

扎针,心绞,悲恸,震怒。愠怒。窃喜。侥幸。羞愧。懊恼。悔恨。敬仰,爱慕,艳羡,憎恨,愤懑,愉悦,伤感,忧愁,嫉妒……

下一个相对复杂的层次:释然,恍惚,迷茫,纠结,顿悟……

再下一个高度的感知:坚韧,崩散,执着,淡然,冷漠,炙热,奋发,从容……

三者之间,崔东山还要做大量的颠倒、替换、修正。

三者之间,又有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相互争斗、融合、打杀、消逝、新生、壮大、归无的过程。

会有一处处虚化、大小不一的漩涡,涟漪四散,有些增减抵消,有些叠加,有些相互绕开,有些几乎从头到尾,都不打照面。

其中一个关键的起始点,在于人之念头的储藏,到底有多少,如何分类。

亲眼目睹,远在书上,近在眼前,听说,记住,自以为记住,清晰,记住却浑然不觉,模糊,混沌,偶尔会触发,只在一些关键时刻生发,如那围棋打谱,定式定理,灵犀一点通,灵光乍现,就是神仙手。

所以这就衍生出来第二件事,断定出一种触发机制,唯有如此,才有了那言行举止,诗词歌赋,人心起伏等等,千万气象。

世间万事万物,都没有纯粹的‘不动寂然’,皆是拼凑而成,无数极小物,变成肉眼可见之实物,件件极小事,变成一场如梦如幻的人生。书会泛黄,山岳会高低,草木有生发荣枯,人会生老病死。

崔东山一直以笔尾端轻轻桌面,盯着那张一字未写的白纸。

当年远游大隋途中,他曾经拿出三物,一碗水,一块石,一根树枝。

也曾与先生、与小宝瓶他们半开玩笑,说过一个凡俗夫子,这辈子需要脱胎换骨多少次,悄无声息生死转换多少次。

石子,如人之身躯,又如山岳,风吹日晒,承载万物,是一座天地,其实一直是一种相对静止的流转状态。

碗中水,是那念头流转。树枝,是那根本脉络,是大道运转的规矩所在。

这些年,崔东山其实就是在这些事情上与自己较劲。

仅仅是那较为笼统的七情六欲,事实上,远远不够。

崔东山第一个打造出来的瓷人,那个被李希圣带在身边的书童崔赐,少年其实已经可算精于一般的计算,但是“情感”一事,还是很稀薄,简单而言,就是脉络根本太脆弱,很难有归属感,以及受限于身体魂魄的太过简单,大道瓶颈太大,结成金丹客都是奢望。

但是眼前这个“高老弟”,念头会更多,脉络更加清晰且牢固,将来不但会弈棋,可以修行到元婴境瓶颈,还会诗词曲赋,会自己去创造一切与感性有关的事物,更能够由衷认为自己是真正的“人”。天底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虚无缥缈的事情,一切皆有迹可循,所以那些个所谓开了窍的符箓傀儡,碰到崔东山打造出来崔赐,尤其是高老弟,都得跪在地上喊祖宗在上。

但是哪怕如此,距离崔东山的预期,依旧存在着一大段距离。

一个是成本太高,一个是瓶颈太大。再一个,就是崔东山真正的顾虑所在,重蹈神、人覆辙。

崔东山叹了口气,烦。

招呼一声高老弟,让那孩子背着自己满屋子跑。

崔东山一手甩起雪白大袖子,一只手摸着孩子的脑袋,学那大师姐说话,开心道:“小老弟,咋个这么听话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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