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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嘞,这下子是真要出远门了。
杨老头说道:“到了那边,重头再来。路会更难走,只不过只要路不难走,人就会多。之所以让范峻茂成为南岳山君,而不是你,不是没有理由的。”
郑大风反正就是听着教诲。
杨老头问道:“你觉得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给儒家开辟出了第五座天下?要知道,那座天下是早就发现了的。”
郑大风答道:“免得大战在即,诸子百家不帮忙,反而扯后腿,窝里横。如今凭空多出一块天下,有本事就争去。”
杨老头又问道:“知道为何独独浩然天下,最容得下道家佛家吗?说那青冥天下,儒家书院,佛家寺庙,有那立足之地?”
郑大风神色凝重,这个问题,靠自己想,是绝对想不出答案的。
杨老头竟是挥了挥手,驱散烟雾,问道:“曾经我骂过三教圣人是貔貅,对吧?”
郑大风点点头。
老人笑道:“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位,会率先打我一记耳光。”
如今师父,在自己这边,倒是不介意多说些话了。
但是郑大风反而有些怀念早年“师父话少,不过十字”的惨淡岁月。
郑大风突然愣住。
杨老头冷笑道:“总算想起来了?认为你不如李二聪明,还从来不服气。”
李二曾经提醒过郑大风,好好想一想,为何师父与你说话从来不超过十个字。
当年郑大风灯下黑,只觉得是师父觉得自己碍眼,不乐意多说一个字。
十。
武夫十境。
当初自己以远游境巅峰的武夫境界,南下远游老龙城,守着那座灰尘铺子,后来遇到了陈平安,然后破境,差点,就真的只是差一点,就要连破两瓶颈,从八境直接跻身十境!
杨老头冷笑道:“你当年要有本事让我多说一个字,早就是十境了,哪有现在这么多乌烟瘴气的事情。你东逛荡西晃荡,与齐静春也问道,与那姚老儿也闲聊,又如何?如今是十境,还是十一境啊?嗯,乘以二,也差不多够了。”
郑大风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师父。
不过郑大风难得顶嘴一次,“齐先生与姚老头,学问还是很好的。是我自己悟性差,学不到精妙处。”
“我有说你悟性好吗?”
杨老头捻出些烟丝,满脸讥讽之意,“一栋房屋,最伤筋动骨的,是什么?窗户纸破了?房门烂了?这算大事情吗?便是泥瓶巷杏花巷的穷苦门户,这点缝补钱,还掏不出来?只说陈平安那祖宅,屁大孩子,拎了柴刀,上山下山一趟,就能新换旧一次。他人的道理,你学得再好,自以为懂得透彻,其实也就是贴门神、挂春联的活计,短短一年风吹雨打,就淡了。”
郑大风说道:“是换梁换柱,大动干戈。”
杨老头点头道:“你以为别人的道理,真有那么好学?得拆掉原先梁柱的,是心路的大翻修,这才是修心的真正意义所在,自己与自己较劲,得熬。”
杨老头叹了口气,“远的不说,就说那齐静春,在骊珠洞天问心一甲子,也没能想出一个‘天经地义’的大道,再看那陈平安,你觉得他自认为懂得几个道理?不多的,就那么几个。为人,我到底是怎么个人。治学,应该如何认识这个世界。修行,如何立足,在世道里活下去,如何与世界相处融洽,活得更好。就这么三件事,几个道理而已,是不是好人,积少成多,当个真正的好人,复杂吗?简单得很,可做起来容易吗?很难。”
杨老头大致猜得出来齐静春当年的学问脉络。
道祖曾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
齐静春大概就是在想此事的破解之法,有可能是在试图反推回去,不是顺序,又是顺序。
甚至齐静春所思所虑,要比这个更大些。
可惜一切都已过眼云烟。
郑大风问道:“那弟子?”
杨老头反问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难道还需要师父教弟子怎么吃饭、拉屎?”
郑大风说道:“去了那座天下,弟子好好琢磨。”
杨老头抬起手,抖了抖袖子,摔出那座被炼化收起的袖珍小庙,老人挥了挥手掌,金光点点,一闪而逝,没入郑大风眉心处。
郑大风纹丝不动。
杨老头说道:“物归原主,放在我这边,不碍眼,反正不会去看,就是糟心。”
那些金光,是郑大风的魂魄。
郑大风站起身,弯腰抱拳,“弟子谢过师父传道护道。”
杨老头吞云吐雾。
郑大风立即坐下。
就那么站着,不太恭敬。
郑大风转头望去,没过多久,走入一个眉眼飞扬的儒衫青年,背着竹箱,手持行山杖。
郑大风绷着脸。
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快步走到杨老头身边,蹲下身,揉捏肩膀,啧啧道:“放心了放心了,这筋骨,依旧强健,跟青壮小伙似的,娶媳妇不过分啊。大风你也真是的,怎么当的徒弟,都不知道帮着自己师父物色物色?你找个媳妇很难,找个师娘也很难吗?”
杨老头不计较。
郑大风见怪不怪了。
天大地大的,估计也就李槐敢这么对待老头子了。
杨老头问道:“又要去披云山林鹿书院游学?”
李槐干脆一屁股坐地上,“这还是其次,我要去与裴钱斗法,当然是文斗,几年不见,我与她都积攒了好些家当,这不就约战于霁色峰祖师堂外边的广场上,一场绝顶高手过招的江湖盛事啊。她走了趟剑气长城,先前在书院碰了面,她说得收拾收拾宝贝,以后再战。”
李槐遗憾道:“可惜李宝瓶独自游历江湖去了,万一输了裴钱还好说,要是不小心赢了她,没有李宝瓶帮忙压阵,我都怕下不了落魄山。”
郑大风笑道:“还有你怕的人?”
李槐点头道:“怕啊,怕齐先生,怕宝瓶,怕裴钱,那么多书院夫子先生,我都怕。”
郑大风打趣道:“陈平安怕不怕?”
李槐认真想了想,道:“有他在,才不怕吧。”
福禄街,有远游北俱芦洲的读书人李希圣,在大隋山崖书院求学的李宝瓶,远走中土神洲的赵繇。
桃叶巷有龙泉剑宗嫡传谢灵,去往大骊京城的魏家丫鬟桃芽,还有安心修道、治学两不误的林守一。
泥瓶巷有去了剑气长城的陈平安,在书简湖掀起惊涛骇浪又开始蛰伏的顾璨,成为大骊藩王的宋集薪,婢女稚圭。
杏花巷有个被誉为一洲年轻天才领袖的马苦玄。
李柳李槐这对姐弟。
经商的董水井。
杨家铺子,也有苏店,石灵山。
小镇运道最好的,往往根骨重,比如李槐,顾璨。当年老槐树落叶,数量最多的,其实是顾璨,神不知鬼不觉,当年那个小鼻涕虫,就装了一大兜。等到回泥瓶巷,被陈平安提醒,才发现兜里那么多槐叶。
命最硬的,大概还是陈平安。
但是这一切,昔年骊珠洞天大街小巷的孩子和少年们,一转眼便过去了将近十五年时间,能够人人各有际遇、机缘和成就,并不是顺风顺水的。
不知不觉十五年,小镇很多的孩子,都已经弱冠之龄,而当年的那拨少年郎,更要三十而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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