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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打杂的少年,冯康乐,桃板。
酒水也是原样,竹海洞天酒,青神山酒水,哑巴湖酒,再外加酱菜和阳春面。
碗更是与以往一般大。
冯康乐呸了一声,这个郑大风,光靠那怕个人学都学不来的笑意和眼神,就吓走了不知道多少位原本经常来自买酒的女子。如果不是比平时多了些个老光棍和赌鬼,好朋友桃板说他就要造郑大风的反了。
在远处擦拭酒桌的桃板忍不住又一次问道:“大风,你说我是不是那种谁都瞧不出的武学天才啊?”
在这少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其实就问过二掌柜差不多的问题,只不过将武学天才变成了剑仙胚子。
郑大风如今还负责教拳一事。
这位喜好饮酒、还特别愿意监守自盗的掌柜,唯独在教拳前后,绝不喝酒。
姜匀,暮蒙巷许恭,元造化。
这三个,是学拳最快的。靠着崭新天下的天时,姜匀得过两次武运,许恭和元造化各自得过一次。
还有个玉笏街的小姑娘,孙蕖,她有个妹妹叫孙藻,是剑仙胚子,当年被一位女子剑仙带离开了剑气长城。学拳也可以。
其实第一拨十个孩子,拳意都不差。后来捻芯挑选出来的两个,资质也好。
在那之后的四十来个孩子,就要逊色一筹。
所谓的最强二字,是一种与同境武夫的横向对比。
但是自身底子越雄厚,武运馈赠就多。如果破境之时,有那“前无古人”的高度,一旦武运临头,更是壮观。
能否最强破境,也要看运气,比如与曹慈或是陈平安恰好同境,然后比他们更早破境,还怎么争得最强?
在曹慈和陈平安之前,与师兄李二、藩王宋长镜同境,对于其他纯粹武夫而言,也是差不多的惨淡光景。
郑大风抿了一口酒,身体后仰,转过头去,“反正我是看不出来,只看出你小子桃花运不错。”
桃板埋怨道:“桃花运有个屁用。反正你比二掌柜差远了。二掌柜在的时候,女子客人贼多贼多,结果你一来,全跑光了。”
郑大风啧啧道:“你这话说得挨雷劈了。”
一位漂亮姑娘的眼神,好比大冬天让人多穿一件厚棉袄。又有些吃人的眼神,能让男子好似大夏天脱衣服,身上清凉心肠热。
可惜少年不谙男女事。
郑大风瞥了眼别处。
刘娥是喜欢那丘垅的,只是丘垅,却早早有个姐姐在心头住着了。是铺子的真正主人,大掌柜叠嶂。
郑大风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所以私底下,汉子瞥了眼远处招呼生意的刘娥,半开玩笑,告诉那个每天忧愁淡淡的年轻人,不如怜取眼前人。
毕竟远在天边的姐姐再好,也看不见摸不着的。只可惜丘垅兴许懂得这么个浅显道理,做不到罢了。
喜欢一个人,不太难,不去喜欢一个曾经很喜欢的人,不容易。
凭着与年轻隐官截然不同的买卖风采,郑掌柜很快就在飞升城站稳脚跟,虽说生意依旧不如当年,但是好歹不再冷冷清清。
况且郑掌柜还好赌,最重要的是,一开始所有坐庄、赌鬼都将郑大风视为二掌柜的同道中人,一个比一个小心翼翼,不曾想几次过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原来郑掌柜真是良心极好,赌品绝佳,逢赌必输。
一来二去,酒客们就都说早年二掌柜掉地上、狗都不叼的人品,都给郑兄弟捡起来了。
一个个与郑掌柜称兄道弟,说那浩然天下,如果多些郑掌柜这样的豪杰,少些二掌柜这样的货色,那就真是民风淳朴了。
郑掌柜的口头禅,是端着空酒碗,逢人便说“我先提一杯”。
提一杯是不假,每次都是提客人的酒水。
除此之外,郑大风评点出来的十大仙子,以及少女岁数的十大美人胚子,光棍酒鬼们,人人敬服,个个竖大拇指。
传闻郭竹酒私底下给了些钱,在酒铺多买了几壶酒,与郑大风打个商量,说让某位老姑娘的名次再高些,省得嫁不出去,不然瞧着怪愁人。
最喜欢来这边逛荡的,除了郭竹酒,还有那个顾见龙,一个喜欢听故事,一个喜欢喝酒同时听故事。
当然不同的人,郑大风会讲不同的故事。郭竹酒是只喜欢听与她师父有关的故事,故事大小,反而不重要。这难免让大风哥意犹未尽,觉得自己空有十八般武艺,无处施展,于是给顾见龙说那些神仙打架的故事,那就是最好的佐酒菜了。
言者有心听者会意,可谓半师徒。
顾见龙比较喜欢听那种男女打架的那种,等到一次大风哥说了那女子打架的故事,便傻眼了,然后下次喝酒,连王忻水都屁颠屁颠跟了过来,一定要与大风兄弟讨教学问。
郑大风喝了一碗愁酒,唉声叹气。
那拨跟他学拳的小王八蛋,尤其是少年姜匀带头的那拨,每次练拳间隙,就开始围着他叽叽歪歪,实在是太欠揍。
不是嫌他模样不够英俊,就是嫌他出拳更丑。
比那年轻隐官差了十八条大街都不止。
郑大风倍感无奈。
他娘的老子要是有魏檗、姜尚真那般模样,能打光棍到今天?不得每天顶着大门不让姑娘闯进来非礼自己?
只是什么时候自个儿连那陈平安都不如了?
郑大风揉了揉下巴,相比那位山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只说那岑鸳机,每次路过落魄山的山门,还会与自己欲语还羞来着,可她见着了年轻山主,可是从不说话更无视线的。
冯康乐和桃板坐在一旁,各自吃着一碗阳春面。
冯康乐好奇问道:“大风,‘起来-搔首’是啥个意思?咋个现在有那么多酒鬼喜欢瞎扯这句话。”
一次教拳归来大醉后,郑大风一次连喝了四碗酒,以“起来-搔首”开头,胡说八道了一通。
郑大风变成盘腿而坐的姿势,随口道:“骗人多喝酒的一碟佐酒菜,还是卖酒买酒都不用花钱的那种佐酒菜。”
起来-搔首!看那窗外花开花落,绿肥红瘦。再看那灯火阑珊处,娇娘着新裙,细步不闻声。又看那皎皎明月夜,美人弄玉指,指甲如水晶。最后自提一杯,看那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桃板说道:“一些昧良心的王八蛋,说咱们二掌柜是读书人,所以坐庄卖酒挣钱最心黑,大风你又不是读书人,怎么也一套一套的。”
郑大风笑道:“曾经在书上见过一句话,说读书人见不得钱,见不得权,只要见到了,马上连个婊子都不如!这样的读书人,你们二掌柜不是,我呢,也不是。我只是见不得好看的姑娘路过眼前时,她们羞赧低头,脚步匆匆走太快,当然如果是那大夏天的,脚步快些就快些。”
桃板就根本没听明白,只是说道:“读书人不读书人的,我可不管,我只知道那些女子见着了你,绝对不是害羞。”
郑大风一拍桌子,转头大喊道:“刘娥,你觉得大风哥咋样?!”
年轻女子被吓了一跳,与掌柜挤出一个笑脸,她柔柔怯怯道:“掌柜眼神不正,其实人是好人。”
桃板嘿嘿一笑,从碗里卷起一坨面条,说着我也提一杯,冯康乐更是笑得放下筷子,双手拍桌子。
郑大风略微挺腰杆,高高举起酒碗,“起来-搔首,自提一杯!”
桃板突然说道:“听说大门一关就要一百年,我又不是什么剑修,也不能学拳习武,会不会这辈子就见不着二掌柜了。”
冯康乐也瞬间沉默。
郑大风笑道:“不会的。陈平安舍不得你们。咱们这位二掌柜,所有远游,都是为了重逢。”
桃板笑了起来,“会说话,就多喝点。我可以请你喝一壶哑巴湖酒。”
郑大风喝过了酒水,轻轻摇晃白碗,道:“富贵散淡人,无事小神仙。不曾想在这里,也能过上舒心的好日子。”
冯康乐突然问道:“大风,你多大岁数了?”
郑大风嬉皮笑脸道:“还是个屁股能烙饼的年轻壮小伙,你们要是不信,下次大风哥帮你煎荷包蛋啊。”
桃板白眼道:“你要是读书人,我让冯康乐跟你姓。”
郑大风看了眼天色,说道:“收拾收拾,各回各家。”
郑大风在离着酒铺不远的妍媸巷,租了座小宅子。
关了铺子去住处,郑大风打开院门后,笑着打了声招呼:“捻芯姑娘。”
不知为何,有事而来的捻芯,见着了那郑大风搓手咧嘴笑的那副德行,就直接离开了。
郑大风懊恼不已,待客不周了,汉子在正屋独自落座后,点亮灯火,开始翻阅一本从朱敛那边好不容易借来的山上神仙书,某些书页,有那彩绘图的。
郑大风正襟危坐,看得津津有味,合上书后,身形佝偻走到门口,斜靠屋门,双手抱胸,眺望夜幕。
人间许多游子,去了脚力心力能及的最远方,回首一望,山水迢迢,不怕家乡路远,归途遥遥,只怕还乡时,已是故人故事。
郑大风今天被冯康乐那么一问,才突然发现自己按照山下的算法,只要不打光棍,好像都该有孙子了。
男儿打光棍,空负八尺躯。如何能够让人不忧愁。
郑大风去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再拎了一壶哑巴湖酒,坐在门槛上,一边饮酒,一边嗑起了瓜子。
不过嗑着瓜子喝着酒,想着落魄山,郑大风就释怀几分。
昔年骊珠洞天的那座小镇,当时年轻一辈的所有孩子,郑大风看遍。
只是如今也都不年轻,更不是什么孩子了。
毕竟连那李槐都已及冠多年。
郑大风喝着酒,想着事。确实是那起来-搔首酒莫停。
当郑大风想起那场声势浩大的武运翻涌,举起酒壶,笑道:“值得走一个。”
天下武夫,拳法最重,落魄山头。
因为在那武道山巅,很快就会有四个人并肩而立,并且两人一定能够跻身止境,其余两人最少也是有望止境。
管家朱敛,已是山巅境。开山大弟子裴钱,即将山巅境。看门人郑大风,随时山巅境。
至于山主陈平安,更是以“前无古人”之最强,跻身的山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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