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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轻人凑过脑袋,悄悄说道:“好话坏话还听不出啊,到底是咱们都尉一手带出来的,我就是看他们心烦,找个由头发发火。”

都尉只是重复一句,“以后多读书。”

这个年轻伍长,在都尉眼中,其实就是个孩子,何况十六岁,年纪大吗?

一个年轻人,只要能够活到太平世道,就可以多读书。

让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官稍大的,先死。

都尉没有跟年轻伍长说那衙门当差的老人,取茶具和递茶罐的那只手,很稳,但是刻意掩藏的另外一只手,颤颤巍巍。

是在战场上给砍断了手筋。

至于老人那只不会颤抖的手,则少了两根半手指头。

边军斥候,随军修士,大骊老卒。

大骊王朝最重这些。

动辄就会先死。当了神仙的都还不惜命。以及在战场上活得久的人。

文官老爷,神仙风采,名士风流。

大骊王朝如今也认,但是只要遇到前者,都给老子靠边站!

他们这些大骊铁骑与各国藩属兵马在组建、合拢之初,大大小小,冲突不断,不止是言语上的,双方经常动手,他为此也没少出手护着自己的手下,好歹讨要一个过得去的公道。只求大骊边军那拨锐士悍卒的言语别太过分,就足够了,不敢奢望更多。所幸大骊边军律例一直在那边搁着,藩属边军打不过,

那些个言语无忌的大骊边军,也不敢闹大,而且往往在演武场上打趴下对手,回去就要被拎回演武场,当场挨一顿没有半点水分的军棍。大骊边军看得见,藩属兵马一样看得见。

或是按照某些大骊边军习俗,被刀背狠狠敲打裸露背脊,更有甚者,违例重了,会被战马拖拽,整个后背都要血肉模糊,

奇怪的是,一起扎堆看热闹的时候,藩属将士往往沉默不语,大骊边军反而对自家人起哄最多,使劲吹哨子,大声说怪话,哎呦喂,屁股蛋儿白又白,晚上让兄弟们解解馋。大骊边军有一怪,上了岁数的边军斥候标长,或是出身老字营的老伍长,官位不高,甚至说很低了,却个个架子比天大,尤其是前者,哪怕是得了正统兵部官衔的大骊武将,在路上瞧见了,往往都要先抱拳,而对方还不还礼,只看心情。

甚至亲眼见过一幕画面,一位从五品的年轻武将,从别处军营骑马来此议事,离开军帐后,在路上遇到一位老伍长,竟是立即翻身下马,与那老伍长抱拳致礼。此人年纪轻轻,据说还是那篪儿街将种门庭出身,如今手握大骊边军五千精锐兵马,还是一个老字营!

搁在宝瓶洲藩属国,此人权柄之重,兴许比本国什么大将军都要大了

那老伍长却只是伸出拳头,敲了敲武将鲜亮甲胄,还使劲一拧年轻武将的脸颊,笑骂道:“小王八蛋,功劳不多,当官不小。难怪当初要离开咱们斥候队伍,摊上个当大官的好爹就是能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娘的下辈子投胎,一定要找你,你当爹,我给你当儿子。”

然后老伍长轻轻一巴掌甩过去,“滚远点。不当只能送死的小卒子了,以后就好好当官,反正还是在马背上,更好。”

王冀突然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后说道:“各位,咱们其实恩怨多了去,也大了去,可不管如何,如今都是沙场袍泽,都是悬佩一把大骊制式战刀的人,漂亮话说不出口,我王冀也不晓得说,就一句,咱们大骊战刀,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媳妇,人手一个,别嫌少!”

副尉程青和那少年伍长,还有其余所有人,都有些笑意,有些笑出声,有些没有而已。

小小宝瓶洲的一洲山河,各国铁骑的马蹄一起去听海潮声,不问世事的山上神仙重返山下,绿林好汉与那江湖豪杰,一起投身沙场……

而那更为广袤的桐叶洲版图上,有那托月山百剑仙之一,身在一座屁大的偏远仙家山头,手心抵住剑柄,长剑钉入一具尸体的头颅。只觉得遗憾太不尽兴,不费吹灰之力就宰了个金丹。

这位剑修身后,是一座破碎不堪的祖师堂建筑,有来自同一军帐的年轻修士,抬起一只手,色泽惨白的纤细手指,却有猩红的指甲,而祖师堂内有五位傀儡正在辗转腾挪,好似在那修士驾驭下,正在翩翩起舞。

有那坐在巨大京城废墟中的大妖,身躯庞大,覆盖住小半座京城,身躯偶尔微微一动,就要碾碎无数老故事。

一道道金色光彩,破开天幕,跨过大门,落在桐叶洲版图上。

当其中一位巨大的远古神灵走过人间,身后拖曳着七彩琉璃色的光阴。

甲子帐昭告桐叶一洲,所有桐叶洲本土妖族,只要能够就近找到一座军帐,按照境界高低,一律封正为不同品秩的山水神灵,

重返故地后,打碎各地文庙,只保留下武庙,当那城隍爷、山水正神,自行筹建祠庙,收拢香火。

还有人说既然我们能过一座剑气长城,没理由过不了一座小小老龙城。

周密站在桐叶洲最北端的一处渡口,望向身在宝瓶洲中部的崔瀺,微笑道:“虽说已经让绣虎失望,却不能让绣虎太失望。”

崔瀺转头望向远处,稍稍偏移视线,分别是那扶摇洲和金甲洲。

周密点头道:“再做谋划,来不及了。”

扶摇洲那边,先前有那剑光万千,去往所有残存于世的众多书院学塾处。

已经让出大半山河的金甲洲,妖族大军依旧不断往北稳步推进。

在一处大局已定的战场上。

一头飞升境大妖,与那曹慈一伙人狭路相逢。

大妖下令让那大军散开,手持一枚火红葫芦,鼓吹三昧真火。方圆数百里,皆是焦土。

不过那一袭白衣依旧在出拳。

战场之中,犹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年轻女子,已经被大妖麾下一位极其稀罕的九境巅峰武夫,刚好与她耍耍,捉对厮杀一场。

这场大战,几乎集结了金甲洲仅剩的精锐兵马,和众多上五境和地仙的山上战力。

与那妖族大军厮杀一月之久,原本胜负皆有可能,金甲洲最终惨败收场,因为一位金甲洲本土老飞升大修士的叛变。

大道尽头,命不久矣。

老修士便要人间旧山河,与他一人万古同悲。

在纯粹武夫之间的厮杀之际,一个上五境妖族修士,缩地山河,来到那女子武夫身后,手持一杆长矛,两头皆有锋锐矛头如长刀。

就要一矛砍掉那女子的头颅。

至于是否会误伤自家的九境武夫,得了一桩战功再说。

就在那年轻女子武夫刚刚身体前倾、同时微斜头颅之时。

那玉璞境妖族手中一端锋锐矛尖之上,突兀出现了一个矮小干瘦老者,脚踩矛尖。

白发,紫衣,赤脚。

老人的紫色长袍背后,绘有黑白两色的阴阳八卦图案。

腰间悬挂了一枚酒葫芦,晶莹剔透,清晰可见里边的景象,星光点点,如同收拢了一整条天上银河在酒壶。

骨瘦如柴的老人,刚刚从中土神洲赶来,与那金甲洲飞升境曾经有些小恩怨,只是终究来晚了一步。

那个上五境修士再次缩地山河,只是那个矮小老头竟是如影随形,还笑问道:“认不认得我?”

偷袭不成便撤退的玉璞境,这次竟是直接舍了本命铁矛,瞬间转移山河在数百里之外,不曾想那根长矛便与老者一起跟着到了新地方。

老人笑道:“不讲究啊。死去。”

一头玉璞境妖族,当场身躯连同金丹元婴、阴神阳神一同粉碎。

连那糟老头子到底施展了什么术法神通,临终都不曾察觉到丝毫。

那杆铁矛摔落在地,老人依旧“站在”远处,一拍脑袋,略显歉意道:“忘记你听不懂我的家乡方言了,早知道换成浩然天下的大雅言。”

老人瞥了眼其余两处战场,看样子都不用自己掺和。

桐叶洲北端渡口,周密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崔瀺应对。

看似处境不太妙的萧愻,如今身上所披“法袍”,是那周密故意剥离出来的桐叶、扶摇两洲的浩然气运,那左右只管倾力出剑,反正半数落在文圣身上。可要是不出全力,那就得试试看萧愻的倾力出剑了。

除此之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绣虎你让那左右瞬间跨洲,那我周密比你手笔略大些许。

金甲洲战场上,老人蓦然大皱眉头。一个身形拔高至天幕,忧心忡忡望向南边的扶摇洲。

这个老人,他叫于玄。

或者可以说为“符箓于玄”。

就像提及诗仙必是那位最得意,提及武神必是大端王朝的女子裴杯,提及狗日的必然是某人。

亚圣一脉陈淳安,独占醇儒。龙虎山大天师,独占雷法。

这个老人,则独占天下“符箓”。

好家伙,六头畜生,齐聚一洲?

白也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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