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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当时所求,除了必须借此稳住道心之外,也想让龙君最后一次出剑,更晚,越晚越好,最好是拖到山水颠倒,龙君都始终未曾出剑,就算在崔瀺赶到剑气长城之前,龙君依旧选择出剑,也会吃不准自己的真实境界。就算吃得准,陈平安终究是一位实打实的玉璞境剑修了,不敢谈什么胜算,最少与龙君换命的机会更大。

只不过这些弯来绕去的算计,与龙君不断的勾心斗角,终究敌不过老大剑仙的最后一剑。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陈平安的思虑,就毫无意义。到了桐叶洲后,万瑶宗仙人,韩玉树在内的那撮幕后高人,其实看得很准,最需要忌惮的陈平安,是一个如何而来的陈平安,而不是当下境界的高低,身份是什么。

当然陈平安如此丧心病狂,在玉璞境和元婴境,起起落落,也等于有过三次与心魔交手的机会了。而且对于那座注定会拜访的白玉京,了解更深。

柳柔突然笑了起来,伸出两根大拇指,小声问道:“陈平安,你跟咱们那位倾国倾城的皇帝陛下,嗯?”

陈平安摇摇头,“别开这种玩笑啊。”

柳柔叹了口气,“太正人君子了也不好啊。”

陈平安笑道:“以后我带媳妇一起拜访碧游宫。”

水神娘娘一脸震惊,使劲一跺脚,“啥?!真个有媳妇啦,那我岂不是没戏了?”

陈平安脸色尴尬,算了算了,还是独自拜访埋河好了。

她跳起来一巴掌拍在陈平安肩头,大笑道:“还是跟以前一样,脸皮薄不经逗,瞧把你吓的。”

陈平安一本正经提醒道:“这种玩笑,开不得,真的啊。”

水神娘娘嘿嘿一笑,双手抱后脑勺,大摇大摆走路,沉默片刻,突然说道:“陈平安,还能见着面,就这么闲聊,不担心明儿说没就没了,真好,真的。”

陈平安嗯了一声。

————

姚岭之不但将师父送出了府邸,还坐上了那辆马车,师徒二人,相对而坐。

刘宗问道:“有心事?”

姚岭之摇摇头,展颜一笑,“与姚氏恩人重逢,这个恩人,又恰好与师父是故友,我能有什么心事。”

刘宗笑着没说话,开始闭目养神,一点一点温养拳意。

大泉庙堂高层,以及一些豪阀世族内部,其实一直有个心知肚明的看法,没有当年那因为一人而起的接连几场变故,大泉王朝的国姓,绝对不会从刘换成姚。

在边境,如果不是那个年轻外乡人路过,在北晋刺客手上,救下了老将军姚镇,自然就没有之后的入京担任兵部尚书,就更没有了姚近之的嫁入帝王家。在狐儿镇客栈,三皇子刘茂,元气大伤,最大的损失,是大泉守宫槐的御马监掌印李礼的暴毙,使得刘茂等于失去了半座大泉江湖的暗中支持,没有李礼的居中调度,刘茂无法服众,结果被一个名叫刘宗的陌生供奉全盘接受了江湖势力。

更关键的,是因为独子高树毅的夭折,让申国公高适真与刘茂渐行渐远,高树毅不管为何而死,终究都是死在了刘茂眼皮子底下,申国公府就此对刘茂关上了大门。再加上之后的那场截杀,曾经是大泉王朝文坛领袖的,书院君子王颀就此销声匿迹,而此人也是大皇子刘琮在蜃景城的唯一盟友,再加上草木庵,许轻舟所在的蜃景城许氏,在那之后,都开始与大皇子刘琮分道扬镳。

环环相扣,最终使得二皇子顺利登基,所以才有了藩王刘琮在雨夜的那句怪话。

在刘琮看来,姚近之哪怕称帝,终究是个女子,所以她只要愿意嫁人,大泉王朝极有可能会跟着她一起改姓。

而在刘琮眼中,那个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的陈平安,只要他愿意再次重返大泉,占据大泉,手掌反复之间。

更何况藩王刘琮与盟友,当初秘密赶赴桃叶渡议事,与之后的金顶观首席供奉芦鹰,其实都将当时露面的青衫剑客,等同于陈平安了。

只不过桃叶之盟之前的那场渡口秘密议事,哪怕是身为大泉守宫槐的刘宗,和皇亲国戚的姚岭之,直到今天依旧被蒙在鼓里。

牢狱内的刘琮不说,高适真这位国公爷不说,金顶观杜含灵不说,自然也就无人知晓了。

但是姚岭之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心底小心翼翼藏好一个天大秘密,这件事,师父刘宗都不清楚,只有她知道,甚至连姐姐姚近之都不清楚。

当年戒备森严的皇宫,出现了一袭青衫,男子背剑,姚岭之起先没有认出他,但是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姚岭之错愕不已。

“姚姑娘,一别多年,终于见面了,近之可还好?”

姚岭之当时就脱口而出,直接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陈平安?!

那个青衫剑客微笑点头,伸出手指在嘴边,轻声道:“我马上就走,姚姑娘只管放宽心,蜃景城有我在,万无一失。”

姚岭之当时鬼使神差地多嘴一句,“你真不去看看近之?”

那个从少年变成年轻男子的青衫剑客,摇摇头,微笑道:“不用了。看到你们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然后对方一闪而逝,在蜃景城如入无人之境。

姚岭之到今天,都觉得那是一场梦,然后他所说的放心,只是自己的美梦成真。

而且姚岭之没有将此事,告诉当时还是皇后娘娘的姐姐,等到姚近之成为皇帝陛下,姚岭之就更没有诉说此事的念头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姚岭之一直很害怕再见到那个两次救下姚家的男人。

担心那个万一。

因为大泉高层,都清楚京城外的那座照屏峰上,曾经有个喜欢遥遥欣赏蜃景城大雪风景的青衫剑客。

传闻是那托月山百剑仙之首的剑仙,斐然。

来自蛮荒天下!

可是他如何又成了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

难道是埋河水神娘娘受了蒙蔽?

可不管如何,斐然也好,陈平安也罢,救了姚家两次,还顺手救了大泉王朝一次。

加上这个斐然,在桐叶洲其实名声也不坏,好像就没出手过一次,与那个已经被文庙认可的赊月差不多。

姚岭之眉宇间尽是哀愁神色,突然问道:“师父,你觉得陈先生,是怎样一个人?”

刘宗说道:“小年纪,老江湖,老好人很聪明,就值得托付生死。”

姚岭之笑道:“师父,这会儿陈先生也不在你身边,就咱们师徒二人,劳烦你老人家说几句实在的。”

刘宗哈哈笑道:“一个有千两银子家底的人,总想与那万两银子的人称兄道弟。万两银子的人,不太愿意与千两银子的人打交道。有那足足十万百万两银子的人,却又不介意与千两银子、甚至只有百两、十两银子的人打交道,神色和善,平易近人。”

姚岭之疑惑道:“师父对那陈平安,其实印象很一般?”

“师父这不是与你故意显摆几句高深话语嘛,紧张个什么。”

刘宗摇摇头,打趣道:“怎么,你其实喜欢那小子很多年?不错不错,我收徒弟好眼光,徒弟看男人,更是好眼光。难怪咱们能当师徒。”

姚岭之气笑道:“师父,多大岁数了,能不能正经点?”

刘宗抚须而笑,“你的那点心事,其实陈平安早就看穿了。这小子察言观色和见微知著的本事,极好,师父当年是亲身领教过的。偷个拳,就是给他瞧几眼的事情,轻松得跟吃饭似的。”

姚岭之立即脸色惨白。

刘宗跟着神色凝重起来,自己这个开山弟子,可从不会在男女一事如此手足无措,喜欢谁不喜欢谁,其实很豪爽,所以刘宗压低嗓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

刘宗沉声道:“我会立即飞剑传信皇帝陛下,这封信必须说得更清楚些,再不能像你先前那封信的含糊其辞了。而且你牢牢记住了,此事绝对不能轻易声张,确定陈平安身份一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除了碧游宫柳柔,已经不能作数,大泉只要找个真正见过文圣老先生和左大剑仙的人。岭之,这件事情,涉及太大,你绝对不能自乱阵脚,一个不小心,就是涉及文庙动荡的天大风波!”

姚岭之面无人色,咬着嘴唇,重重点头。

————

在埋河水神娘娘重返钦天监后,陈平安重新回到姚仙之住处。

记得第一次见到姚仙之,对方才十四岁。

陈平安此次归乡,原本就是想要借助桐叶洲天时,确定梦境真假,姜尚真,崔东山,裴钱的先后出现,加上那封心湖密信,已经确定无误。

既然落魄山无恙,多等几天年轻山主的归乡,没什么问题。

但是有些事情,不会等人。

孩子们着急长大,好像急不来。老人们匆匆老去,则肯定拦不住。

桐叶洲大泉王朝的老将军姚镇,宝瓶洲彩衣国鬼宅的老嬷嬷,梳水国老前辈宋雨烧。

当然还有那个大髯游侠,兄长一般的徐远霞。

姚仙之也奇怪,每次想要与陈先生好好说些什么,只是等到真有机会畅所欲言了,就开始犯懒。

陈平安问道:“大泉京城内外,有没有什么隐士高人?”

姚仙之摇摇头,“我好歹是府尹,所谓的世外高人,其实都有记录在册,不过该出名的早就出名了,真有那趴窝不动的,隐藏很深的老神仙,我还真就不知道了,这事你其实得问我姐,她如今跟刘供奉一起掌握着大泉谍报。”

陈平安笑道:“随口一问,不用当真。”

姚仙之问道:“是不是哪里不对劲?我能不能帮上忙?”

陈平安说道:“真有不对劲的地方,你就帮不上忙了。行走江湖,第一宗旨,见机不妙就要溜之大吉,你小子一瘸一拐的,又跟不上我,难道还要我背着你跑路?当法袍使唤啊,有飞剑术法什么的,你来扛?”

姚仙之无奈道:“陈先生,你别老拿一个瘸子调侃啊,当年你可不这样的。”

陈平安笑骂道:“当年你小子也没瘸啊。”

姚仙之挠挠头,“倒也是。”

陈平安突然说道:“你也别成天这么臊眉耷眼的,耐心等着吧,跟你说个事,我打算以后下宗选址桐叶洲,不过要比大泉更北边些,到时候你得空了,或者觉得边关马粪味道闻够了,就去我那边散散心。我就当为你破个例,直接给你小子一个不记名供奉当当。”

姚仙之猛然挺直腰杆,“当真?!”

陈平安笑呵呵道:“我当然是当真的,至于你当不当真,我还能管得着一个头戴府尹官帽子的从一品郡王?”

姚仙之刚要打趣个当了姐夫不就完事了,陈先生好像未卜先知,府尹大人脑袋上直接挨了一巴掌。

姚仙之趴在桌上。

陈平安就取出两壶酒,丢给姚仙之一壶,然后开始自顾自想事情,在桌上时不时指指点点。

姚仙之喝着酒,问道:“是仙家术法吗?掌观山河啥的?”

陈平安摇摇头,“一个臭棋篓子,在随便打谱。你喝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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