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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候觉得只不过几步路的山水路程,人一老,就远了。

韦蔚看着那个身形佝偻的白发老人,叹了口气,收敛笑意,实诚说道:“实不相瞒,这个法子,是陈平安教我的,我哪里想得到这些。”

宋雨烧嗯了一声,点点头,神色自若,淡然道:“早就猜到了。”

老人转身离去。

那高挑女子来到山神娘娘身边,感叹道:“宋老前辈果然料事如神。”

韦蔚笑骂道:“他猜到个屁,你没发现宋雨烧上山晃悠悠,下山在飞奔吗?”

老人没有直奔自家山神庙,而是回了昔年庄子临近的那座小镇,找到了那间酒楼,老人坐在老地方。

掌柜的,已经换了人,又换了人,是孙子辈在操持生意了,火锅食材,其实也有些偷工减料,都不用下锅下筷子,宋雨烧就知道再不是当年那个滋味了,只是宋雨烧也没多说什么,本就没什么好说的。反而希望这座火锅味道不那么地道了的酒楼,以后生意可以更好些,说不得等到哪天挣够了钱,就又重新讲究起来了。

那个年轻掌柜,哪怕认出了宋雨烧这位与爷爷关系极好的梳水国老剑圣,但是摆满了一大桌子火锅食材,年轻掌柜亲自一一端上桌后,难免有些心虚,就都没好意思与老人攀关系,客套几句,很快走了。

宋雨烧没要两副碗筷,不过要了两只酒杯,一只酒杯放在桌对面,没倒酒,老人抿了口酒水,骂了几句,臭小子竟敢躲自己,喝西北风去吧你,眼馋死你。

只是喝了几杯酒,老人还是忍不住站起身,去给那酒杯倒满了酒,重新落座,喃喃一句,含糊不清,也不知道是骂人还是什么。

宋雨烧突然转过头,笑道:“你们俩怎么来了?”

是孙子宋凤山,和孙媳妇柳倩。

两人落座,宋凤山笑道:“是韦蔚传信,收到信后,来的路上,柳倩跟我打赌,说爷爷你肯定会先来这边。我不信,所以我自罚三杯。”

宋雨烧没好气道:“想喝酒就直说。”

宋凤山喝着酒,柳倩涮着火锅,只是都不说话。

老人忍了半天,气笑道:“说!你们是不是已经见过那小子了?!”

宋凤山与妻子相视一笑,然后宋凤山聚音成线,与爷爷说了一番话。

宋雨烧仔细听着,没喝酒,没下筷子,听完之后,老人默默夹了一大筷子,喝光杯中酒,望向桌对面空的位子,满的酒杯。

老人放下酒杯和筷子,左看右看,看了都很不错的孙子和孙媳妇,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最后看了眼空位置,有些视线模糊,老人轻声道:“惜不能至剑气长城,不见隐官剑仙风采。”

宋雨烧重新拿起酒杯筷子,大笑道:“火锅就酒,江湖依旧!”

————

南婆娑洲,大海之滨的一座寻常山头,名副其实的结茅而已,勉强算是有了个修行之地,哪怕是下五境的山泽野修,其实都不会如此简陋。

相邻的三座茅屋,却住着三位上五境,其中两位还是剑仙。

陆芝,春幡斋剑仙邵云岩,倒悬山梅花园子的酡颜夫人。

在桐叶洲太平山那边有人祭剑之后,陆芝起身走出茅屋,眯眼远眺东南。

在邵云岩和酡颜纷纷走出屋子后,陆芝说道:“隐官回了。”

酡颜夫人脸色僵硬。

邵云岩大笑不已。

容貌俊美的那位老剑仙齐廷济,选择开宗立派的地点,出人意料,既不是山河最为辽阔的中土神洲,也不是财神爷刘氏所在的皑皑洲,而是再无醇儒的南婆娑洲。

齐廷济经常会来这边,与陆芝闲聊几句。也不藏掖,明摆着是希望陆芝担任首席供奉,哪怕退一步,当个宗门清客都无妨。

陆芝自然不愿意当那供奉,至于没什么约束的客卿,其实在两可之间。

终究双方都是剑气长城的剑修。齐廷济在浩然天下的一次次出剑,也确实不曾让人失望。尤其是陈淳安离开南婆娑洲去往大海的最后一程,还是齐廷济独自一人,为那位醇儒,仗剑护道。

最终陈淳安成功将大髯剑客刘叉,留在了浩然天下,使得那位王座大妖未能返回蛮荒天下。

但是浩然天下,尤其是中土神洲,依旧对这位莫名其妙苟活、莫名其妙赴死的醇儒,非议极多,觉得大局已定的情况下,连一头飞升境大妖都不曾打杀、肩挑日月如同摆设的陈淳安,在该死的时候不死,在能活的时候不活,不会雪中送炭,偏要锦上添花,简直就是惜命怕死到了一个境界,最终爱惜羽毛更是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一场大战,除了勉强算是护住了南婆娑洲那一洲山河,再无建树……如今的蛮荒天下,哪怕多出个刘叉,又能如何?

如果不是齐廷济在中土神洲为此出剑一次,只会更加怨声载道。

被齐廷济问剑之人,在挨了一剑之后,依旧骨头极硬,说就算刘叉在蛮荒天下,收拢气运,跻身了十四境,又如何?那萧愻不一样是十四境剑修?不一样被左右赶去了天外战场,至今未归,始终去不得蛮荒天下?就算多出个刘叉,算个屁,你齐廷济真有本事,就重返剑气长城,再在城头上刻个大字……所以懒得多说的齐廷济,就又赏了那位修士一剑。

一位玉璞境,齐廷济却要递两剑,只能重伤,还不能杀。

这让齐廷济返回南婆娑洲,来这边找到陆芝后,破天荒没有劝她加入自己宗门,而只是默默喝酒。

如果换成是陆芝,大概会一剑砍死那个玉璞境,然后就干脆返回剑气长城遗址了。

陆芝在这浩然天下,愿意多聊几句的,就俩,就是当下她身边这两位。其中酡颜,说话一贯拐弯抹角,大抵意思还是劝陆芝答应下来,当个客卿而已,又是同乡,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邵云岩却坚决反对,有酡颜在,邵云岩也不敢把话说得太过直接,担心自己独自出门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莫名其妙挨一剑。所以邵云岩只说齐老剑仙,剑术卓绝,自然不需要陆先生锦上添花,当什么客卿,若是当那首席供奉,倒是可以考虑。

“齐廷济说得对,他所在宗门,得有个不太讲规矩的剑仙,我会答应他担任客卿。”

陆芝说道:“邵云岩,你带着酡颜,一起游历中土神洲,再绕去北俱芦洲,最后才去见隐官。”

邵云岩点点头,“如此最好,不然意图就太明显了。”

至于陆芝当不当那客卿,邵云岩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先前只不过是看不惯酡颜的做派。

酡颜夫人试探性说道:“陆先生,我还是留在这里陪你好了?”

陆芝淡然道:“你们立即动身。”

酡颜夫人哀怨不已,她是真不愿意见那隐官大人啊。上次是少了一座梅花园子,这次呢?

邵云岩深呼吸一口气,既然他们知道隐官终于重返浩然天下,那么皑皑洲谢松花,金甲洲宋聘,北俱芦洲郦采……所有走过剑气长城的浩然剑仙,凭借太平山那场祭剑,就都该知道此事了。

皑皑洲。

早年突然就答应当了刘氏供奉的女子剑仙,谢松花又从刘氏那边祖师堂议事返回雷公庙,反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就能白拿一大笔钱,不拿白不拿。谢松花甚至专门提醒刘氏,但凡有议事,甭管大小,千万记得飞剑传信,只要她在皑皑洲,一定赶到。她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供奉,得出力,哪怕没机会出力,也该建言献策。

按照一般的山上宗门,早腹诽不已了,但是皑皑洲刘氏,议事无论大小,还真就都会飞剑传信谢松花,次次变着法子给钱,多次过后,别说两位嫡传弟子的练剑所耗神仙钱,就连谢松花自己的那份,都不缺钱了,谢松花难免有些过意不去,这次离开刘氏祖师堂,就问那刘聚宝,到底有没有那种刘氏想砍、又不合适砍的仇家,她来,悄悄往返一趟就是了。

刘聚宝却说没有。

如今师徒三人,差不多是把雷公庙当半个家了。

沛阿香也根本无所谓,不冷清,又不至于太喧哗,其实还不错。

就是那个女子剑仙的有些话,让人扛不住,什么阿香你长得这么俊俏,不找个男人真是可惜了。

今天谢松花御剑落在了雷公庙大门外,弟子两个,做台阶那边,翘首以盼呢。

沛阿香一见到谢松花,就立即起身返回庙内。

谢松花落地后,玩笑道:“想不想师父帮你们找个师娘啊?”

朝暮恍然道:“原来师父不是女子啊?”

举形一脸无奈,“原来你是个傻子啊?”

谢松花不再开玩笑,心声言语道:“师父带你们走趟宝瓶洲。”

竹海洞天,青神山。

纯青趴在栏杆上,双手托腮。

一位女子,鬓发绝青,赤足行走。

她看着那个神游万里的唯一弟子,会心一笑。

曾经她也这般百无聊赖,趴在青竹栏杆上发呆,然后就蹦出一个更无聊的无赖,把脑袋搁在栏杆上,然后转头侧脸,眯起眼,一脸严肃,目不转睛,一开口就不是个正经人,“这位姐姐,小心压塌了栏杆啊。不过没事,青神山那边如果找你赔钱,只管报上我的名字,记住了啊,我叫阿良,善良的良!”

等到她站起身,他也站起身,斜靠栏杆,笑脸灿烂,“你该不会就是那位青神山夫人吧,不然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我要是那位山神娘娘,肯定嫉妒得抓心挠肝,容不得你当邻居啊,每天大半夜蹲你床头,拿竹签戳你的脸瓜子,倒也不会真戳,毕竟哪怕是女子,瞧见了你,一样都会喜欢的……我觉得你多半不是那位山神娘娘了,知道原因吗?哈哈,很简单,我与她其实关系,嘿嘿,你懂的。”

那汉子抬起双手,挤眉弄眼,拇指对戳,“这个,老相好。”

她当时问他,“你找死?”

一位飞升境,她又是坐镇山头。一座竹海洞天,数以千万计的青竹,皆可化作飞剑,所以她又等于半个剑修。

那汉子竟然满脸腼腆羞赧,瞥了眼廊道一侧的屋子,好像不敢正眼看她,微微低头,似笑非笑,欲语还休。

最后那人,御风逃窜时,抱着屁股。

纯青回过神,抬头问道:“师父,那个阿良,怎么莫名其妙去了西方佛国?”

她微笑道:“当了和尚才好。”

北俱芦洲。

彩雀府,山脚的茶铺。

掌律女祖师的武峮对面,一位姿容俊美的白袍男子,姿态慵懒,坐没坐样,几乎是趴在桌上。

武峮无奈道:“余米,你能不能收敛点?”

那位名叫余米的金丹剑修,担任彩雀府的挂名客卿很多年,打了个哈欠,委屈道:“武峮妹妹,咋个了嘛,我一句话没说,一个斜眼都没有,就在山上散个步,也不行啊。”

武峮递给他一杯茶,自己提起茶杯又放下,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你就是个祸害,再这么下去,我们彩雀府的名声,就算毁了。就算你不招惹她们,可那些涉世不深的小姑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又是位金丹剑修……”

说到这里,大概是武峮也是觉得怨不得这个来自落魄山的余米,这家伙确实太过好看了些,确实不招惹谁,可就是一个稀拉平常的临崖远眺,或是大雪赏景,一袭白衣手持绿竹杖,又或是大雨滂沱,撑伞缓行,手捻桃枝……这个剑修余米,他娘的没说话,也等于是在说话了啊,关键还是那种无声胜有声……

余米更委屈,趴在桌上,用手指捻动茶杯,“都说你们北俱芦洲剑修如云,剑仙遍地都是,一抓打一大把,我才斗胆用了个金丹剑修的名头,早知道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老老实实当我的观海境练气士。”

余米到了彩雀府之后,没有出手。

所以武峮到现在为止,还是无法确定余米的真实境界,不过她可以确定对方不是什么观海境,极有可能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元婴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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