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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魁,你早年当个书院君子,屈才了。”

它诚心诚意道:“你如果运气好,能够早点遇到寡人,封赏你个翰林院学士,保证眼睛都不眨一下。”

钟魁笑道:“不曾想你还会说几句人话。”

这个胖子的口头禅,是拖出去,赐死。投井,五马分尸,给一杯鸩酒,赏一丈白绫……

它感叹道:“谁说不是呢,还谁没当过人呢。”

钟魁笑呵呵。

胖子立即喊道:“寡人错了!”

钟魁在去引渡那些孤魂野鬼之前,突然看了眼倒悬山遗址那个方向,喃喃道:“那小子如今混得可以啊。”

胖子嗤笑道:“不过是找了个好媳妇,有啥了不起的。”

根本不用钟魁说什么,胖子就已经捶胸顿足,痛心疾首道:“羡慕死寡人了,这小子是高人啊……”

蓦然之间,胖子收声,又开始吐口水。

封个屁的翰林院学生,你钟魁要是早年落在我手里,就算考中状元都不让你当官。

它之所以如此英雄气概了,当然是因为钟魁当下远游去了,说远不远,就像一步之隔,去了对岸,说近不近,幽明之别,天壤之隔。

在一处阴冥路途上。

那个走了趟阳间的仙簪城老祖师,飞升境鬼仙乌啼,突然停步不前。

乌啼刚起些许杀心,自身法躯就像燃起了熊熊大火,魂魄如在油锅烹煮,乌啼只得立即打消那个痴心妄想的念头。

因为它眼前出现了一位身穿鲜红袍子的年轻人,一手捧玉笏,一手持笔,身前摊有一本书籍,此人开口第一句话就狂妄至极,“你先磕头,我再闲聊。”

————

青冥天下。

一个魁梧汉子,与一个相貌清秀的虎头帽少年,如今在青冥天下这异乡,做着家乡旧事,入山访仙。

正是游历青冥天下的刘十六,与刚刚在玄都观那边成为纯粹剑修没多久的白也。

前不久刘十六一拳砸向白玉京,然后拖着白也就溜之大吉。

当时负责坐镇白玉京的道老二,竟然破例没有追究这等大逆不道的冒犯之举,非但没有出剑,连出手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由着五城十二楼的道家仙人各展神通,拦下那一拳,只说其中一城,便有灵宝盛气如虹霓的气象。

余斗最终只是遥遥看了眼那横如一线的虎头帽少年,这位道老二绷着脸,最后好像仍是没能忍住,露出一抹浅淡笑意。

对于那位昔年浩然的人间最得意,余斗愿意敬重几分。不然当初余斗也不会借剑给白也。

当时小道童模样的姜云生,瞧见了二掌教的那种表情,如同在白玉京见鬼一般。

在一座王朝的京畿地界,一场大雪刚刚停歇,行走在雪地里,月光雪色两相宜。

两位好友在游历途中,见到了与浩然天下不同的风貌,道官既是修道仙师,又是世俗王朝的官吏,一座天下,山上山下,遍地道官。道牒就是高人一等的户籍。辖境每逢水患,地方道官就以符箓投河堤溃决处,或以丹书牒文召役神吏,解除旱灾。有那道官手持竹竿,过马牵山。还有道官设坛施法,驱逐邪祟,小池蓦然枯水,其中盘踞有一条作祟小蛟,诸多事迹,不一而足。

刘十六踏雪缓行,身边跟着个很难与白也这个名字挂钩的虎头帽少年。

在那故国家乡,白也成名于天宝年间,修道之后,更是被誉为白也诗后才有月。

刘十六拎出一壶酒,笑道:“要是登上那条夜航船,说不定还能遇到些故人。”

少年扯了扯虎头帽,“都是假的,了无生趣。”

刘十六说道:“我打算去找个人,估计得孙道长帮忙。”

少年嗯了一声,“我来开这个口,你就别欠人情了。”

前些年邻近一处渡口鱼市,有两位外乡人新开了家酒楼,掌柜是位俊俏公子哥,跟白玉京三掌教一个姓氏,老板娘姓袁。

此处的陆台,一直处于阴神出窍远游的玄妙姿态,而那个合伙开酒楼、逢人就说自己是老板娘的女子,来自词牌福地,名叫袁滢,这位暂时未入道官谱牒的年轻女冠,传道人是那柳七和曹组,才二十多岁,却是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

她登榜之时,其实年龄还不到二十,当时修道不过八年,在留人境停滞了六年,然后一步登天,跻身玉璞境。

她对陆台,属于一厢情愿的一见钟情。

陆台游历词牌福地,是奔着那半本月老的姻缘簿子去的。

陆台对袁滢一向没什么好脸色,理由是自己不喜欢太好看的女子,没信心白头偕老。

两人在这淮南郡,一起办了这家酒楼,三层,面江背山,是陆台花了大价钱才盘下来的,之前曾是一座生意冷清的仙家客栈,风景绝美,纱窗对江开,水树绿如发。

酒楼距离鱼市不远,陆台在每天清晨准时去挑选各色河鲜,而且亲自掌勺下厨,手艺堪称一绝。

郡城还有处渡口,若有漂亮或是艳状女子路过,必会风雨大作,磨损女子妆容衣饰。其实在青冥天下没什么仙家不仙家的,反正仙师都得有个道官谱牒,路上见着了穿道袍的,称呼一声道爷就是,肯定没错。

酒楼有几样金字招牌,清蒸鳜鱼,油炸水老鳖,过桥米线,腌笃鲜。

陆台还交了一帮跑山人的朋友,所以酒楼既有河鲜,又有山珍,菜肴价格何止是不贵,不贵到了让郡城大小酒楼都跳脚骂人的地步,天底下哪有这么开店做生意的人,不想着挣钱,只求个不亏钱。酒楼之外,陆台还雇山上的能工巧匠,建造了一座临水亭,当轩对酒,四面芙蓉开。

陆台经常独自一人去那边赏景,江上扁舟一叶叶飘过,像那人生底事,来往如梭。

水边偶有老翁晒渔蓑,都是讨生活的父老乡亲,可不是什么豪放旷达的隐士。陆台偶尔离开亭子,散步去与他们闲聊几句家常。

因为得知在这边,得了谱牒的道官之外,凡是高中一甲三名的县,尤其是状元,县官可连升三级,县内百姓可免税三年,以示嘉奖。所以陆台就跑去参加科举了,结果别说状元,连个进士都没捞着……酒楼仍是大摆流水席,宴请八方来客,当时陆掌柜,手持一把并拢玉竹扇,向四方抱拳而笑,看得袁滢眼神恍惚,陆公子实在太好看了!

蓦然脸红,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眼神坚定起来,默默给自己鼓劲。

一定要睡了陆公子!

他翻书会用一杆羊脂美玉的拨书,吃饭需要摆上一只琉璃渣斗,既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能粗茶淡饭劣酒一壶,所以说陆公子既能风雅,也能俗。

今年早春茂雪,陆公子经常腰别折扇,手持一根绿竹材质的行山杖,喜欢不带她一起,独自登山游历。

可其实对于修道之人而言,那么点大的山头,真不够看。而且陆公子每次饮酒小酌之后,总喜欢说些不着调的大话,类似吾家高楼,面江背山,天下甲观,五城十二楼不过也。什么千山万壑皆道气,何必寻访白玉京。

看来对陆沉和白玉京怨气都不小。袁滢不在乎这些,只觉得自己与陆公子就是天赐良配,唯独在吃这件事上,袁滢有点自惭形秽了,因为师长曹组的关系,她打小就说顺口了“恰不恰饭?”一开口,就不得劲,可她又改不过来,而且她打小就喜欢就着蒜瓣儿吃饭。

一开始袁滢还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一个女儿家家的,总喜欢拿大蒜、腌豆角当佐酒菜,有点不合适。

不料陆台反而很喜欢她如此,说你身上,就只有这点比较可取了,真的别改了。

其实袁滢是极有才情的,诗词曲赋都很擅长,毕竟是柳七的嫡传弟子,又是在词牌福地长大的,岂会缺少文气。所以陆台就总打趣她,那么好的词曲,从你嘴里娓娓道来,飘着蒜香呢。

她曾经陪着陆台跑过几趟鱼市,看过他跟摊贩讨价还价,红脖子瞪眼睛的,那会儿的陆公子,愈发俊俏得一塌糊涂了。

袁滢倒是无所谓那些对陆公子纠缠不休的莺莺燕燕,一群花痴,庸脂俗粉,还没陆公子长得好看嘛。

再说了,她们还想跟我比花痴?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她们帮陆公子洗过衣衫吗?

之前不知道谁捣鼓出来的那两份评选,选出了数座天下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虽说难免有些争议,但已算几千年来最具说服力的两份名单。

只说她所在的这座青冥天下,入选之人,不多不少。除了袁滢,还有道祖的小弟子,那个道号山青的家伙,陆沉代师收徒,去了五彩天下,不过好死不死,挑衅飞升城,被那个宁姚打得比较惨了。

还有个捉刀客的纯粹武夫,名叫戚鼓。运道极好,要是晚几年退出榜单,就没他的份了。听说去了去了趟不知名的战场遗址,有望打破山巅境瓶颈,跻身止境武夫。

可是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入选之人,是那个绰号“二十二”的家伙。

山青作为道祖弟子,没什么可聊的。用大玄都观的孙道长的话说,就是一条狗,拴在道祖门口,都能够当神仙。

袁滢出身隐晦,是想要多聊都没机会,加上没跟谁打过架,聊来聊去,至多就是绕着那个一步登天,反复说些车轱辘话,真心没啥意思。

道士王原箓,出身不被白玉京认可的米贼一脉,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禁忌。

但是那个徐隽,不一样,简直就是一部引人入胜的传奇小说,身世平平,修道资质平平,当了个外门杂役弟子,青梅竹马的女子,一起上山修行,资质比他好,结果转投他人怀抱,在后来一次历练途中,竟然为了救下那个情敌在内的同门们,不惜挺身而出,替死沦为鬼物,就此销声匿迹。

如果书上故事就在这里结束,至多是让一些情窦懵懂的少女,摸出帕巾,掬一把辛酸泪。

不料徐隽再次现身之时,以鬼物之姿,得了一座品秩极高的洞天,横空出世,步步登天,不但很快就当上了一宗之主,还与那个结下死仇长达数千年的敌对宗门,化干戈为玉帛了,手段更是让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徐隽直接迎娶了那个宗门的开山女子祖师……

那女子,名朝歌,道号复勘,是一位飞升境巅峰,早年曾经跻身过青冥天下十人之一,只是后来她就闭关了,以至于之后数任宗主都没能见过她一面。

结果等到她重现人间,就是嫁给徐隽这么个不到五十岁的男人,双方就此结为道侣。

这样的一双神仙眷侣,实在是太过稀罕。天下哗然。

就连那个喜欢一露面就跟人干架的真无敌,白玉京二掌教余斗,都破例亲临婚宴道贺了,而且就跟孙道长坐在同一张主桌上,双方这都没打起来,由此可见,徐隽的面子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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