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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

如果需要如此行事,那还是自己不够强。

陆沉欲言又止。

从前都是陆沉这个师弟絮絮叨叨,不曾想今天却颠倒了,变成了师兄余斗多说一些。

“要是那个陈平安,连报仇这种事,都不敢光明正大,只敢鬼鬼祟祟,或是根本没想过来白玉京问剑问拳一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废物了。所以这家伙在那幻境中,与你把话说得敞亮了,我倒是愿意再高看他陈平安一眼。当隐官,做得不差,给人当师弟,亦然。”

余斗笑容更浓,“难道只许我余斗为了报答师兄的代师收徒和传道之恩,让姜照磨与庞鼎,对齐静春落井下石,痛下杀手,就不许一个年轻人,同样为了一位代师收徒、传道授业的师兄,与我寻仇?”

余斗摇摇头:“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将来只要敢来白玉京,只要他还愿意,我倒是想要先请他喝一顿酒,再论生死。”

陆沉神色认真,一言不发。

“陆沉。”

“嗯?”

“你这个当师弟的,数千年以来,已经为余师兄分忧足够多了,从今天起,就别再为我担心什么了,不需要。”

“好,听师兄的。”

————

桐叶洲镇妖楼。

各自喝过了一壶竹海洞天酒。

至圣先师与年轻隐官,两人相对而坐,好似一场道龄辈分、学问修为皆极为悬殊的坐而论道。

曾经一步跨入十四境的“纯阳”吕喦,差一点就可以闭关证道十四境粹然剑修的小陌,青同,三飞升,仿佛在旁闻道观道。

至圣先师招手道:“纯阳道友,且借拂尘一用。”

吕喦笑着抛出手中那把拂尘。

至圣先师接住拂尘。

方丈之地,蓦然间大如虚空。

一座镇妖楼,渺小如一块巴掌之地。

一棵参天梧桐树,更是小如田边草。

至圣先师以拂尘缓缓画圆,出现了一条光线轨迹。

吕喦是第一个看出门道。

陈平安紧随其后。

小陌相对前两者,稍显后知后觉。

唯独青同道友,眼睛瞪得最大,最为懵懂,只不过片刻之后,青同也就看出了答案。

至圣先师是在用一种最粗略的方式,阐述数座天下的万年岁月。

剑气长城三位剑修,联袂问剑托月山,使得蛮荒大祖只差半步、最终无法跻身十五境,陈清都合道剑气长城。

十四境修士大妖初升,最初的那个设想谋划不成,只得退而求其次,开始创建蛮荒英灵殿。

道祖骑牛过关,进入蛮荒天下,大妖初升被迫逃离蛮荒天下,去往天外。

青冥天下的道祖首徒,寇名代师收徒,同时代师授业,白玉京出现了第二位掌教。

礼圣联手三山九侯先生,开始着手制定新礼。

斩龙一役,造就了宝瓶洲的那座骊珠小洞天。

白玉京出现第三位掌教。

浩然贾生变成蛮荒周密。

文庙出现了那场三四之争。

齐静春力扛天劫。

剑气长城被打断成两截。举城飞升至崭新天下。

蛮荒妖族涌入浩然天下,肆虐三洲。

周密与一人并肩而行,率众登天而去。

三教祖师并未露面,由礼圣住持第二场河畔议事。

白泽重返蛮荒天下。

陈平安剑开托月山,城头刻字……

那条圆线,即将首尾相接之时,蓦然出现了一种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极大分叉,分成了两条丝线,如绳打结,双方齐头并进,一起“缓缓”去向那个“既是终点又是起始”的地方。

两条线,宛如一场势不可免的天人之争。

至圣先师停下手中拂尘,问道:“陈平安,你觉得接下来总计会有几种可能性?”

陈平安沉思许久,只能是摇摇头,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

至圣先师冷不丁以心声询问一事。

陈平安毫不犹豫摇头,眼神坚毅,甚至忘记了以心声言语,斩钉截铁道:“不行!”

至圣先师点头而笑,“这就勉强可行了。”

陈平安一愣,只是很快想明白其中关节,咧嘴一笑。

被至圣先师如此认可,陈平安就更有信心了。

或者说至圣先师的这一问,再一认可,本身就是对陈平安心关的一种加固?

辛苦炼字为何事。

只求个自欺欺人。

炼化文字无数,世间文字几经演变,常用字加上生僻字,大致有八万个文字,可如果再加上那些早已失传、不用的远古文字,数量只会更多。

陈平安为自己设置了重重关隘,其中层层迷障,何止是千山万水?

只说陈平安心湖中的那座书楼,书楼藏书无数卷,而且只会越来越多。每本书籍上边的文字,在密雪峰那座长春-洞天之内,早就悉数被陈平安撷取,一一炼字,打造成一座座“心关”,而且陈平安有意只用儒家经典和佛家经书作为打造关隘的“砖石”,刻意绕开了道家典籍。

其实至今陆沉甚至还不知道一事。

当年,骊珠洞天大局已定,先帮忙牵红线再乱点鸳鸯谱的陆沉,收取神诰宗贺小凉为嫡传弟子,陆沉曾经带着她一起行走在光阴长河,为她推衍陈平安的诸多人生道路,看遍人生百态,但是在其中一截光阴长河的河段内,有一个双鬓微霜、面容清晰的教书先生,在蒙童们放学后,独自坐在屋内打谱,在那陆沉和贺小凉的游历“当下”,骊珠洞天的过往“当年”,齐静春捻起一枚棋子,笑着说了四个字。

如果说这已经是已逝之人与过往旧事。

今年今月今日。

某人心境之中。

四面八方,都悬挂着一条条“虚无的山脉”,仿佛也可以视为一条条黑色的光阴长河。

而折腾出这些脉络的,道法根本,究竟法门,其实就是两个字,“遗忘”。

就像一座笼子的栅栏。歪斜,扭曲,疏密,不成体统。

更远处,是金、银白两色的文字关隘,或是堆积成书山,建造如书城。

就这么关押囚禁着一位双手笼袖、满身雪白的修长男子。

又可以说是一种自我流放?

他拥有一双粹然金色的眼眸。

“都说崔瀺对人对己都心狠,那么我这个当小师弟的,哪里差了?”

这位被自己关押在此、自言自语之人,缓缓转头望向一位头戴莲花冠的被囚禁者雏形,眯眼而笑。

如同一位至高者,俯瞰着一只依旧位于人间、不过是离天较近的蝼蚁。

“对吧,陆掌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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