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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账房先生种秋和首席供奉米裕领衔带队,景星峰曹晴朗,金丹剑修陶然,少年剑修何辜和于斜回随行。

元婴境老虬裘渎,来自上宗那边的,有同样是元婴境的水蛟泓下,以及暂时还是龙门境的云子。

还有金师、摸鱼儿和挑山工在内的傀儡,带着一大拨用以开山卸岭、开辟河道的符箓力士。

今夜米裕正在亲自待客。

种秋和曹晴朗还真就不太合适。

因为是两位远道而来的家乡剑修,一少年模样,一老妪姿容。

分别名为邢云,柳水。

他们刚来桐叶洲没多久,先去了仙都山一趟,结果扑了个空,就直奔云岩国京城。

屋内,邢云笑道:“你就是米裕?”

米裕点头道:“我就是。”

幸好米裕在避暑行宫那边待过,还经常给隐官大人打下手,做些秘录归档的杂事,否则换成剑气长城一般的剑修,还真未必知晓这两位老剑修的来历。

两位离乡多年的老剑修,先前在米裕这边,亮出了各自的本命飞剑,再给出一封齐廷济的亲笔信。

密信末尾的花押,齐廷济以剑气做笔墨。米裕勘验无误,就算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再飞剑传信一封,寄往落魄山霁色峰。

邢云疑惑道:“记得米祜小时候,模样可不太凑合。”

柳水点点头,直言不讳,“比较丑。”

邢云忍不住问道:“你们兄弟俩,真是同父同母?”

米裕微笑道:“是亲兄弟。”

这类不中听的话,米裕在家乡,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从不上心。

何况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言语都糙。

如孙巨源那般喜好附庸风雅的,毕竟是少数。

至于太象街陈氏家主陈熙,那是真有学问。

只是米裕比较奇怪一件事,邢云和柳水,是一个辈分的剑修,两人年龄相仿,双方的本命飞剑,“高烛”与“新月”,“祠庙”与“香火”,亦是绝配,但是两人却各自看不顺眼,按照避暑行宫的秘录档案显示,他们若是结为道侣,各自境界修为都可以拔高一大截,但是他们当年离开剑气长城的理由,竟然都是因为不愿看见对方。

柳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说道:“在蛮荒天下,我见着了隐官萧愻,她没有为难我,否则我根本没办法活着瞧见城头。”

邢云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嗤笑道:“谁不知道你小时候就是隐官萧愻身后的跟屁虫,她放过你,不奇怪。”

他们好像还是习惯称呼萧愻为隐官。

柳水冷笑道:“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就会对董老儿溜须拍马,求着他传授上乘剑术,传给你了没有?学到几分了?”

米裕不愿意掺和这种拌嘴。

屋内就这么沉默下去。

邢云缓缓道:“高承怎么死了。”

柳水说道:“你怎么不说周澄怎么死了,如今都快心疼死了吧。”

邢云再次默然。

米裕问道:“喝点酒?”

柳水朝邢云那边抬了抬下巴,说道:“给他来两壶,好借酒浇愁。”

邢云冷哼一声,站起身,离开屋子,去船头那边透口气。

老妪瞥了眼挂在墙壁上的一把佩剑,目露赞许神色,说道:“不错。”

米裕说道:“醇儒陈淳安,曾经赠予月色,还帮忙炼剑,我这把佩剑才有如今的品相。”

老妪疑惑道:“陈淳安那样的读书人,愿意跟你这种人有交集?”

米裕笑道:“归功于隐官大人。”

老妪问道:“你好像很认可陈平安?”

米裕说道:“柳前辈最好称呼一声陈隐官。”

老妪笑呵呵道:“就因为他是你们上宗的宗主?”

米裕答非所问,“论战功,按照避暑行宫的计算方式,你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如我一人。论境界,我是剑仙,你跟邢云都只是玉璞境剑修。”

老妪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

米裕微笑道:“在剑气长城,道龄当不了饭吃,也当不了酒喝。”

老妪站起身。

米裕跟着起身,“两位前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可别因为自己的待客不周,把柳水和邢云赶去龙象剑宗了。

柳水笑道:“再看看。”

到了船尾那边,老妪抬起手,轻轻捋过鬓角。

谁年轻那会儿,还不是个美人呢。

一座京城鸿胪寺名下的公馆,几乎每隔几天,刘幽州就会更换一处风景不同的“螺蛳壳”道场。

书房内,铺有一张竹席,刘幽州正一手持筷,一手捧着螺蛳粉,在那儿狼吞虎咽,视线却是盯着墙上的一幅地图。

一条未来大渎的绵延河道,在地图上用不同颜色标注出来,就像一根五颜六色的绳子。

每段好似竹节的,就是一段水域,各方势力,各自负责一段大渎的开凿事宜,定下工期,不得延误,如果某方势力进展顺利,可以受邀帮忙其余力有未逮的势力,花钱消灾,免得被祖师堂追究误工。至于“合龙”之事,祖师堂那边,安排有专门的仙师负责此事。

当时在场的各国官员,几乎都是人精,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一下子就看出这种评定功绩的算法,极其有利于他们这些山下势力。所以他们,各有先后,看了几眼坐在祖师堂对面的那些山上神仙,你们真就没有一点异议?

礼部刑部,出供奉仙师,工部派遣各种匠人和服役百姓,户部掏腰包出钱。

大渎水路,尽量绕开各国五岳和那些山神祠,免得犯了山水相冲的忌讳,当然如果有某国朝廷愿意更换旧址,另说。

大大小小,大渎途径五十二国,即便近期又有新国建立,也不会超过六十。

其中又有三十四个拥有宗主国的藩属朝廷,若非特殊情况,是无法参与祖师堂议事的。

所以此次“祖师堂”议事,就有不少小国君主、将相公卿来此,或与宗主国打点关系,希冀着能拥有一席之地,或是干脆来这边抗议,骂街的都有。

位于一洲中部的大伏书院,有副山长鲁缟亲临,带着个贤人杨朴。南边的五溪书院,是副山长王宰带着一位君子,唯独北边的天目书院,比较奇怪,竟然只来了一位君子。照理说那个气势凌人的副山长温煜,于公于私,他怎么都该露面的。

不过这几位桐叶洲书院副山主、君子贤人们,其实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列会旁听。

不出所料,除了贤人杨朴,他们陆陆续续都已经离开云岩国。

还有几件意料之外的趣事,比如小龙湫那边,请来了一批来自上宗大龙湫的镜工。

再就是如今连同山主加供奉才三位的太平山,竟然也出现了一拨气象不俗的练气士,看样子,境界都不低,而且肯定来自别洲,因为他们刚刚才开始学习桐叶洲雅言。

当然最为瞩目的,还是那条由过江龙变成地头蛇的青萍剑宗。

一般情况,外乡势力在一洲开宗,想要站稳脚跟没那么容易的,也就是桐叶洲了,北边,桐叶宗形同封山,昔年那场声势浩大的桃叶之盟,如今就变得有点尴尬了。由于大泉王朝与蒲山云草堂,而金顶观和白龙洞等仙府,则好像被排除在外,一下子就有了貌合心离的迹象。而且一旦错过这场盛事,金顶观与,在桐叶洲山上说话的分量,自然而然会大为削减。

在那座祖师堂拥有两把椅子的,都在情理之中。所以一些个中途临时增添座椅落座的,反而比较惹人注意,比如中土玄密王朝郁氏的女子武夫,郁狷夫。

尤其是那刘幽州。好家伙,这可是皑皑洲刘氏,财神爷刘聚宝的独子!

有好事者评论,如果说那帮吃饱了撑着的男子,都是奔着蒲山黄衣芸、大泉女帝她们来的。

那么至少半数的仙子,可就都是奔着刘幽州而来!什么榜下捉婿,算个屁,能跟直接给刘氏当儿媳妇媲美?

此外还有大崇王朝的工部侍郎师毓言,一个据说已经浪子回头的昔年痴情种。

为了给云窟福地的花神山胭脂榜一位仙子捧场,不惜动用公款,差点被震怒的皇帝陛下,直接下令拖出去砍头拉倒。

就是这么个出身官宦世族的年轻人,本该细皮嫩肉才对,不曾想晒得漆黑,身材结实,让人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书房内,还有皑皑洲唯一一位止境武夫沛阿香的嫡传弟子,出身雷公庙的女子宗师,柳岁余。

她站在桌旁,看着桌上一幅出自刘幽州手笔的“传世画作”。柳岁余笑道:“这幅画要是被陈平安或者曹慈看到,估计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刘幽州画了一幅名动天下的功德林“青白之争”。

白衣曹,青衣陈。

俩止境武夫,就跟市井泼皮斗殴一般,扭打在一起,其中曹慈,鼻青脸肿。

刘幽州咧嘴一笑。

柳岁余问道:“跟云岩国秦氏皇帝谈好了,你真打算将一国出产的墨锭都给包圆了?”

刘幽州点头道:“墨出云岩,独步一洲。这么好的墨,肯定不愁销量,以前不太挣钱,只是受限于销路太过单一。刚好我们刘氏最不缺的,就是商贸航线,无非是在家族渡船的单子上边,加上云岩墨一项,又不占多少地盘。我粗略算过,利润不低。我只担心几十年过后,销路彻底打开了,云岩墨的产量反而跟不上。”

柳岁余打趣道:“生意经真是天生的?”

刘幽州笑道:“只是看得多了。”

柳岁余一笑置之。

刘幽州突然问道:“柳姨,除了几个洲是想要跟蛮荒天下报仇雪恨,中土神洲、流霞洲呢,你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那么愿意打仗?他们怎么一点都不怕死呢。”

柳岁余随口说道:“血性,利益,名誉,总归是各有各的理由。只说山上的练气士,能够被祖师堂年谱记录在册,就是个不容小觑的理由。至于山下朝廷的武将士卒,自然想着能够在沙场建功立业,大概觉得可以进族谱和地方县志,是一件很光耀门楣的事情吧。”

刘幽州轻轻叹息一声,继续吃着螺蛳粉,书房内响起呲溜声。

柳岁余好奇问道:“顾璨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幽州说道:“再等等看。”

柳岁余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多嘴一句,最好别跟顾璨这种人走得太近。你如果不是刘幽州,还好说。”

刘幽州说道:“我要不是刘幽州,顾璨还找我做什么。”

最近柳岁余又从郁狷夫那边套出些话来,知道了更多的内幕,那场发生在蛮荒天下的狭路相逢,浩然这边,是曹慈负责先手,势不可挡。不过最后收官的,奠定胜局的修士,却是白帝城的顾璨,正是他的一记神仙手,配合曹慈递出的十一境一拳,才打破僵局。心性坚韧如郁狷夫,与柳岁余聊起这件事,都有几分心有余悸,由此可见,那场厮杀的凶险程度。

蛮荒天下那边,占尽天时地利,有竹箧,流白,秋云,鱼素,窈窕,子午梦,金丹,元婴,玉璞,潋滟。

浩然天下这边,唯有人和相对占优,有曹慈,傅噤,元雱,顾璨,郁狷夫,纯青,赵摇光,须弥,许白。

当然还要外加一位道号崩了真君的姜尚真,和一个飞升境散仙,道号青秘的冯雪涛。

风来海立,云抱山行。

拂晓时分,一身道士装束的刘茂,与一位儒衫男子,在桐叶洲西海边并肩而立,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

后者做出一个古怪姿势,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再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下。

先前在那云岩国京畿之地的一处赤县,被崔东山找到了一位由桐叶洲文运凝聚而成的书生。

此人给自己取了个不知是化名还是道号的说法,稗官。

如今他已是仙都山密雪峰的客卿,比较古怪,并非是青萍剑宗的记名客卿,有点类似家族清客的身份。

崔东山承诺此人,以后可以一起去中土文庙,找经生熹平请教学问。

刘茂从怀中摸出一本经由文庙许可刊印的《天象列星图》。

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那座海龙山。在山中道观内,作为最大香客和金主的崔东山,秘密建造出两座建筑,分别用来夜观星象和测量东海水运。刘茂如今已经结丹,等到大泉王朝工部公务结束,他就会来此修道,帮助崔东山秘密打造出一架天象仪和地动仪,图纸当然都是崔东山绘制而成,精通术算的刘茂至多就是负责……打杂和两架仪器的后期维护。

稗官问道:“龙洲道人,你何时归还那些雕版?”

刘茂憋屈不已,总不能说那崔宗主是在血口喷人,故意栽赃嫁祸吧?

稗官退让一步,“我可以花钱买回。”

刘茂既然不能解释什么,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免谈。”

稗官皱眉道:“真是你偷走的?!”

好似满裤裆黄泥巴的刘茂,深呼吸一口气,“随你怎么说。”

稗官蹲下身,掬水在手。

唯有大水通海,才能称之为渎,但这还只是必备条件之一。

就像大泉王朝的埋河,蒲山附近的入海沛江,“东海妇”寇渲渠,与当地水神青洪君,就未能成为江水正神,再有那条长达万里的燐河,就只有几位河伯,金玉谱牒上边的神位,最高只有从七品而已。但是浩然天下,有两条水脉不过三四千里的入海江河,依旧获得了大渎称号。

稗官将手心海水重新归还大海,说道:“听说刘观主所在的大泉王朝,有一座极具规模的山上船坞?另外还有一座正在建造?”

刘茂点头道:“陛下雄才伟略,眼光极远。”

这种建造仙家渡船、尤其是跨洲渡船的船坞,极其耗费国力,可能需要耗时五年到十年,才能建造出一个渡船胚子,距离真正“下水”,更有很长一段时日。自己来打造跨洲渡船,这在桐叶洲是开创性的举措,可谓破天荒了。

稗官说道:“比起宝瓶洲的大骊王朝,差距仍然不小。”

刘茂说道:“这么说,没意思。”

别说是大泉王朝,就算是浩然天下的旧十大王朝,又有谁能够像大骊宋氏那样,持续不断打造剑舟和山岳渡船,就跟……放风筝和下饺子似的?

刘茂想起一事,先前崔东山带他去往云岩国途中,曾有一问。

桐叶洲曾经属于大洲,本土修士一个个眼高于顶,但是偏偏这么个地方,既无一艘跨洲渡船,也从不想着拥有一条大渎,这般闭关锁州,难道真的只是喜欢窝里横?桐叶宗杜懋也好,玉圭宗荀渊也罢,他们都不是笨人吧?如果将一座桐叶洲陆地,看成是一座山,你觉得此举?

当时刘茂不假思索,便有两个字脱口而出,“封山。”

崔东山点点头,“谁说朽木不可雕,分明可以嘛。”

桐叶洲的宗门,故意不去剑气长城,未能从剑气长城那边搬运剑道气运反哺一洲,久而久之,使得剑修零落,不成气候。三千年前,尚未出现斩龙一役,北边的宝瓶洲,只说古蜀地界,便是剑仙如云,剑光四起。刘观你当真以为桐叶洲的修道之士,不羡慕,不嫉妒?之后宝瓶洲气数衰减,三千年河东三千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桐叶洲开始俯瞰宝瓶洲,在这足足三千年期间,是有些谋划的。只因为有人想要,靠着一种远古的封山之法,锁住一洲山水气数,以便催生出一位类似合道地利的十四境。

当然是个笨法子了。不过胜在稳当。

如果不是那场蛮荒攻伐浩然的战事来临,桐叶洲被打成了一个八面漏风的筛子,否则这里确是有几分机会的。可能是杜懋,也可能是荀渊选中的姜尚真,或者是韦滢,总之都有机会去争一争。

离开京城之前,负责督造鸡距笔的刘茂,与皇帝陛下又见了一面。

姚近之抬头望向天幕,当时与刘茂笑问一句,“你看过黑云吗?黑云压城的那种黑云。”

刘茂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给问住了,好在皇帝陛下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据说大骊王朝的浮空剑舟,数量足够多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画面。

刘茂孩子的大泉蜃景城有个说法。

女帝姚近之,曾经在御书房,她手持一根泛黄的竹制画杆,重重敲打在大泉王朝在内的数国版图上,边境,腹地,京城。

她与一众庙堂重臣,疾言厉色道,一个强国的基础,是领土,领土,还是领土!

————

桐叶洲北方,天目书院。

副山长温煜外出一趟,将北地王朝、诸多小国都逛了一遍,除了极个别朝廷,温煜都没有显露身份。

就像一场不动声色的京察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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