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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真人点头道:“单论炼气一道,亚圣是最顶尖的高手,而且就算公开了,儒生之外,修士境界越高越学不到。不知道那个阿良是怎么做到的,让剑修都能学。”
白骨真人好奇问道:“你的合道之法,不是靠炼丹吧?”
高孤说道:“也算,也不算。”
白骨真人轻轻跺脚,疑惑道:“不会真是炼化了这个吧?”
高孤道号“巨岳”。
青冥天下,山运远远多于水运。
以地肺山作为一条祖龙山脉,炼化地肺山以及随之蔓延出去的众多支脉。
高孤笑道:“真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白玉京会听之任之?”
白骨真人见他不愿多说,就不再多问。
毕竟十四境修士的合道之路,外界知道得越少越好。
高孤问道:“如果你要断绝陆沉的合道十五境之路,自己能够成为自己,再无半点后顾之忧,你会怎么做?”
白骨真人伸手抚摸栏杆,沉默片刻,缓缓道:“依葫芦画瓢,学蛮荒天下那边的老大剑仙和老瞎子,在闰月峰跻身十四境,依靠武夫辛苦,得到一份可以不讲理的大道庇护,稳步稳固境界,不断道化周边天地,成了气候,形成尾大不掉之局面,如美人脸面,多出一块疤痕。各大宗门,在青冥十四州境内纷纷揭竿而起,不断脱离道官谱牒,自立门户,与白玉京彻底划清界线,凭此……
似乎想要说出一个最恰当的比喻。
高孤接话说道:“切割天下。”
先前在皓彩明月之中,碧霄洞主就曾与“师侄”陆沉有过一番开诚布公的复盘和论道。
要杀陆沉,何其难。
一人道法分出五梦七心相,气象何等壮观。
但是更早之前,陈平安看似无心随意的“校书”一说,恰好命中陆沉的软肋。
三千年来,依托一座白玉京,掌教陆沉却始终超然独立于天地,青冥天下就像一本道书,顺其自然的陆沉,可以随意翻看书籍内容,也可以随意合上。
这就是翻书人的好处,但陆沉一旦必须亲身入局,宛如成为一位笔耕不辍的写书人,陆沉处境,就是一场……被请君入瓮!
就像整座青冥天下,就会是陆沉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一座烂泥潭。
任你陆沉道法再高,手段再多,结果做什么都是错,此死局之无解,无解在即便天下大势可平,唯有陆沉一颗道心不可平。
市井坊间,有些人会有洁癖,或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属于自我约束的强迫症。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追求的道心无瑕,其实就是一种最大的洁癖。
女冠吾洲,高孤,玄都观的孙怀中,岁除宫的吴霜降,剑仙宝鳞,等等,这些与白玉京很不对付的大修士,与陆沉其实都关系不错。
陆沉在这座天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余斗,能够以杀止杀,有错纠错,与其自身道心无碍,大可以穿法衣,背仙剑,或现身十四州,或坐镇白玉京,说不得真被余斗平定大乱,真就凭此功德圆满,跻身十五境了。
但是唯独陆沉不行,最不能行此道路。
若说大掌教寇名的无为,是一种最契合道祖以无为大有为的化境,但是陆沉其实与师尊道祖,本身就存在着一种极为微妙的大道分歧。
只要天下大乱,你陆沉只要自身道法的高度,无法高出作为师尊的道祖,陆沉终究还是一个白玉京道官,天下硝烟四起,十四州红尘滚滚,陆沉必然会浸染因果无数,还怎么合道十五境,如何顺势补缺道祖留下的位置?
明月道场中,碧霄洞主曾经有过一番大道推演,一条条脉络相互牵引,由点及线,由线及面,
如果顺着那位老观主的脉络走下去,陆沉心中的整座青冥天下,就是一位原本绝代佳人,一觉醒来,变成了个满脸麻子的女子。
最终一块棋盘之上,除了高孤这拨注定要与白玉京、余斗掰手腕的大修士,还有闰月峰辛苦,鸦山林江仙,山海阁杨倾,徐棉,米贼余孽王原箓,脱离白玉京、自立门户的张风海,还有青神王朝的雅相姚清,道号复勘的朝歌……他们都将是白玉京和陆沉的仇寇。再将这块棋盘竖起如墙壁,就是一堵望之生畏且满心厌恶的“疥壁”,就那么挡在陆沉的道路之上,绕不过,陆沉除非打破墙壁,才能继续大道前行。
“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用实力支撑起各自心中某个最大的想法。”
“眼高手低,比如我就是,道友你也是。”
“可以心想事就成的,万年以来,看遍历史,屈指可数,蛮荒周密,思虑缜密,无所不用其极,瘦天下而肥一己之道,再登天离去,竟然还能反哺蛮荒。白帝城郑居中,明明白白以魔道自居,估计他很快就可以做成一桩万年未有的壮举了。绣虎崔瀺,将事功做到极致,如果崔瀺稍有私心,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年轻一辈里边,好像唯有斐然和张风海了,徐隽只能算半个,他更多不靠自身,还是得看运势。”
白骨真人终于插话一句,“不还有个名气很大的末代隐官,陈十一?都不入道友的法眼?”
高孤笑着摇头,“他太过妇人之仁,心慈手软。当然,如此人物,世道之上多多益善。当然了,他毕竟还很年轻,实在是太年轻了,所以将来他会如何,未来成就到底有多高,道友你倒是可以拭目以待。”
“白玉京,成也余斗,败也余斗。”
“青冥天下,无错也是余斗,有错也是余斗。”
“真是豪杰。”
“以前一万年,以后一万年,道祖,余斗,尚未确定的某人,真豪杰,仅此三人而已。”
白骨真人叹息一声,“余斗确实无敌。如果把陆沉换成余斗,我就乖乖回去白玉京任凭差遣了。”
高孤微笑道:“与他为敌,不枉此生。”
书楼内白骨真人与那松荫中的毛锥,几乎同时说出一句“何必至此”。
高孤却同样没有给出答案,只是岔开话题,说了一句可算谶语的话。
“毛锥,我帮你选好开山大弟子了,他姓茅,名列前茅、茅草之茅。他暂时还不曾赶来地肺山修道,你耐心等着就是了。”
白骨真人轻轻点头,“高孤,你们一走,人间就愈发寂寞了。”
高孤洒然笑道:“毛宫主,多学学我。今天人不说明天事,除非是值得期待的好事,心想事就成,美梦可成真。”
白骨真人无奈道:“学不来。我这个人比较悲观。”
高孤说道:“道友你也不是人啊,就是一副白骨架子。”
白骨真人愈发无奈,“高孤,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高孤点点头,“确实非我所长。”
白骨真人低头一瞥,调侃道:“也不短,可惜了。”
此话一出,白骨真人便挨了一袖子,瞬间横飞出去,一架骷髅真身差点当场粉碎,好不容易站稳身形,所有关节咯吱作响。
此次道会,按例是高孤为下五境练气士传授道法。
一讲凡俗夫子与修道之人的魂魄学问。
二讲练气士人身小天地之内,关于那些“储君之山”气府的开辟和搭配。
三讲白玉京掌教陆沉的说剑篇和齐物论。
好像与高孤的以往传道不太一样。
此次道会所说内容,似乎三种境界的练气士,都用得上。
高孤坐在山巅一张蒲团上,身前是一只香炉,高孤在传道之前,身体前倾,在底部篆刻“宣德”二字的铜炉内,点燃一炷山香,香雾袅袅升起。
数千道士只需在地肺山中随便挑选一地即可,身份各异,一座地肺山,聆听高孤传道者,神仙精怪鬼魅奇异皆有。
“山下凡俗,人身蕴藏三魂七魄,宜如胶似漆。夜深不可深思某事,容易夺魄。白昼不可凝视某物,容易伤神。”
“心藏神,肝藏魂,肺藏魄。故而魂不可飞,魄不可降。修道之人,人身小天地,原本与此无异。我辈修道之人,有守心,有炼气,有了登山修行,道不在高,在心中,脚下,路上。之所以与俗子不同,在于反其道行之,故而有心斋,有坐忘,有屏气凝神,呼吸吐纳灵气,炼外物化为己用,勾连两座天地,结金丹,塑元婴,魂飞身外即天外,阴神出窍远游,魄降至脚踵作真人别窍呼吸,阳神与地脉牵连,返璞归真,起桥登天,就有了长生。”
只是今日传道的开头,如一篇文章的楔子而已。
一座虚假的地肺山,数千道士听得全神贯注,一些个原本只是奔着丹药而来的,就都开始聚精会神。
那座真实的地肺山,与弟子并肩坐在台阶上的那个高孤站起身,面带笑意,喃喃低语。
“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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