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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真是名副其实的无巧不成书。

李槐说自己看得脑瓜子疼,不是客套话,关于读书一事,李槐真就如茅司业评语所说,“力有未逮”,胜在“治学勤恳”。

陈平安得到这本珍稀异常的古老道书,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在之后的修道路上,助力极多。能够看出很多的门道学问,陈平安甚至可以单凭“吾指一剑”四个字,就将这句完整法诀与剑术裴旻,作为裴旻不记名弟子的鸟瞰峰陆舫,和藕花福地镜心斋指剑术联系在一起,更甚至陈平安猜测前身是小镇卢岳的白裳,必然有杀手锏,与这门指剑术有关,说不定以后道上狭路相逢,白裳就可以一剑斩开陈平安的笼中雀天地禁制,真如法诀所言的“软如杏花,薄如纸页”,白裳仗剑轻松“穿墙”往返,所以陈平安得悠着点了,必须防着白裳这一手。

陈平安还想起了一桩百思不得其解的奇怪事,记得当龙窑学徒的少年岁月里,经常跟着姚老头一起入山寻土,陈平安每次登高,都能看见东边地界有座高山,但是骊珠洞天坠地之后,那座山头便凭空消失了。准确说来,是两座山一起失去了踪迹。后者名为双峰山,又叫破头山,而距离此山约莫五十里路的凭墓山,又叫东山!

陈平安曾经问过崔东山这两座山头的去向,到底是被人以大神通悄悄搬走了,还是被谁施展了封山之法,待在原地却能与世隔绝……崔东山竟然也不清楚,反正有事没事,就让那头绣虎背锅,逮着机会就大骂几句老王八蛋,过过嘴瘾也好。

心中念头一多,陈平安就有点头疼欲裂,只得赶紧收束思绪,抬臂握拳,轻轻敲击额头,用来镇压人身小天地。

陈平安舒展手臂几下,闭着眼睛,后脑勺向后轻轻磕着椅背。

白泽说过,承载妖族真名一事,等到陈平安跻身仙人境,就会好受多了。

确实没骗人。

顾璨站在门外廊道中,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叩响房门。

等顾璨进了屋子再关门,陈平安依旧闭目养神,说道:“想问就问吧。”

顾璨坐在桌对面,开口问道:“你真能清除一位练气士的记忆?”

陈平安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轻声道:“对付一个元婴境,信手拈来。比如老妪蒲柳,还有隐藏在莲藕福地的妖族修士萧形。对付玉璞境,难度不小,我需要耗费不少精力和灵气,关键是无法不持久,就像是以层层厚纸张包裹住一粒火星。玉璞境修士道心越是坚牢,火苗越大。”

顾璨沉声道:“能够对付元婴境,就足够惊世骇俗了!若能随意清除掉一位元婴境的关键记忆,对症下药,你们岂不是等于对付心魔,有了一种治本之法?”

顾璨说的是“你们”。

陈平安故意忽略掉一个“们”字,沉默片刻,摇头道:“别忘了,我一开始用的词语,是‘剐掉’。”

伸手用指甲在桌面上划出一条痕迹,陈平安问道:“你拿什么填补这条看似细微实则巨大的沟壑?”

就像从人身上剐去一块肉,无论大小,终究不是受了伤痊愈结疤、或是白骨生肉这么简单的事情。

陈平安缓缓道:“寻常练气士,宗门谱牒修士,甚至连很多地仙,可能都不清楚一个真相,但是你没有理由不知道。”

顾璨点头道:“我们的一切所见所闻所食所嗅所悲所喜所思所想,其实都被一一记录在神魂中,不自知,难以自觉。”

陈平安说道:“‘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这句话,一般是形容天才的。其实可以视为‘记忆’的一种旁注,别解。”

说到天资,比如青冥天下蕲州玄都观的王孙。

顾璨跟陈平安他们两个,太有默契了。

这种别解,不是曲解?

是你跟陆沉熟悉,还是我更熟?

跟我记仇什么,跟刘羡阳那个大嘴巴记仇去啊。

我跟一个大嘴巴记仇什么,我只跟你这种小心眼计较。

陈平安继续说道:“其次,蒲柳也好,萧形也罢,‘陈平安’之于他们,记忆并不深刻,牵连并不广泛。切割起来,相对比较简单。这也是为何我会将他们送到你手上的原因之一,不单单是帮你锦上添花。他们一旦与我久处,或是待在落魄山中修道,他们就会几乎彻底失去跻身玉璞境的可能性。只说篡改记忆,删减此物再增添别物,最终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难度其实不算太大,难就在难在合乎情合乎理,合乎脉络合乎道。但要说凭此手段,就敢奢望阻断所有元婴境修士的心魔扰乱,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能顺时而动,对某些人,偶尔为之。”

如此作为,等于主动承担一份因果。

修道之人,谁不追求一个不枝不蔓。

想这么做的,做不到。有心无力。

做得到的不想这么做。有力无心。

陈平安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顾璨。

天地间有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吗?

郑居中说他见到过。

这意味着郑居中可以……让任何一位元婴境修士,随意跻身玉璞而无心魔!

陈平安甚至怀疑郑居中此次“闭关”,目的之一,就是在等着那位可以视为伪十五境的化外天魔,等它主动降临白帝城,论道!

顾璨说道:“我会争取在四月创建宗门,五月初一赶到宝瓶洲。”

陈平安疑惑道:“这么着急做什么?”

顾璨看着他。

陈平安愈发疑惑。

顾璨撇撇嘴,“亏你那么聪明。”

陈平安气笑道:“少卖关子。”

顾璨说道:“刘羡阳打算把婚礼定在五月初五这一天。”

陈平安欲言又止,陷入长久沉默。

使劲绷着脸,所以他站起身,走到窗户那边,望向外边。

顾璨的这个答案,是陈平安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敢想。

顾璨也默默转头,望向门口那边。

高大少年,草鞋少年,小鼻涕虫。

曾经的他们,经常一起走在田垄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可能是家乡太小,年纪太小,眼界太小,他们都不敢把未来想得太大。

————

刘桃枝需要立即跨洲走一趟洗冤人总堂,交出萧朴那件法袍,请高人帮忙抽丝剥茧,仔细勘验有无伏线存留。

他在离开崇阳观之前,与萧朴叮嘱一番,让她小心为程师伯护道。

他这次赶来宝瓶洲,就三件事,为程师伯护道一段时日,度鄠州元朝仙归山修行,劝说陈平安担任西山剑隐一脉的首席客卿。

萧朴问道:“元朝仙怎么办,就这么晾着她几年,先磨一磨锋芒?”

总堂那边有高人,早就算出元朝仙是金玉丛林中的天生大材,必须将她从宝瓶洲带回山中。

刘桃枝点头道:“虽说山上劫数,十有八九,在劫难逃,可是修道之士,内炼精神,积攒外功,确可一定程度削弱劫数。她还需在红尘里多加历练。”

萧朴说道:“话虽如此,刘师兄也不能耽误了她修道的最佳时机。”

刘桃枝说道:“我去见一见她,先传下一门剑术。萧师妹无需从旁指点,我们下山随缘度人,他们上山修道却要自度。”

萧朴摇头:“我自己经此一劫,如今哪有这份心气,就躲在这里好了。”

中年道士本就身材魁梧,道气又重,故而极有压迫感,尤其是身量中等的女子,与之对视,有山岳压顶之势。

所以那个宝树就紧张万分,当对方送出那部道书,也不管她是否理解,中年道士只管自己逐字逐句讲解过去,她头脑一片空白。

高瘦如竹竿的钟山,去了趟长宁县某条陋巷,一路跑回崇阳观,见着了老道士,少年满脸遗憾神色,“白云跟他爷爷搬家了,我问邻居,一问三不知,再去找到租房子给他们的人,他也说不知去向,只说爷孙俩在屋内,留下了些碎银子。”

老道士抚须笑道:“缘分不到,求而不得,你与那朋友白云,此事皆然。不必伤心,明天能否相见,明天便知。”

钟山嗯了一声。

矮小道童宋巨川突然问道:“靖师,你老人家听说过‘鹤息’这个说法吗?”

老真人咦了一声,道:“你小子如何知晓这种道门术语的?”

宋巨川愕然,“真有啊?”

程逢玄笑道:“当然有,这个山上说法,却不算通俗,较为生僻,为师可以知晓‘鹤息’此语,寻常道人就未必听说过了。”

宋巨川腹诽不已,那厮好多心眼!

老道士思量一番,决定还是走一趟永嘉县竹竿胡同那处鬼宅,蘸了蘸符水,施展净眼术,果见门口悬着艾草,而且是两枝,只是并未贴靠宅门。

没那脸皮不告自取,老道士轻轻叩响铺首,很快就有一位女子打开门,她打量一番,问了个奇怪问题,“吴道长?”

老道士疑惑不解,说道:“是薛姑娘吧?贫道姓程,道号回禄。在那崇阳观修行。登门来此,确是得了吴道长提醒,冒昧来此,想与薛姑娘购买门口所悬艾草。”

薛如意十分纳闷,看了又看,却是瞧不见什么,“哪里有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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