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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完气足,酣畅淋漓。

李睦州本就是精通丹青的此道高手,见此场景,也要佩服不已。

仙尉是走惯了江湖的,假道士,真江湖,便笑道:“李道长能这么评价,也差不多哪里去。”

李睦州问道:“这里的书籍?”

仙尉搬来一条椅子,说道:“随便看随便翻,李道长就把这里当成自己书房。”

反正一些个翻阅较多的正经书,都已经藏在抽屉里了。

李睦州道了一声谢,落座后拿起一本山下版刻较多的道书,又看了几本,发现一个细节,道士仙尉看书,似乎只看序言和跋文?

显而易见,正文内容,那些长篇累牍的文字,主人根本不必多看,随手翻页扫过就知大概,偶尔有书页折角,就是这本书的最紧要处?

高人无疑了。

难怪陈山主会让自己与仙尉道长多聊聊。

仙尉心虚不已,只是难得有个正儿八经的道士高人,坐在自己书房,就想着是不是请教请教,那些书页折角处,处处都是疑惑。

学问太低,修道太难。

读书人,京城居不易。修道之人,山居也难啊。

仙尉犹豫不决,还是鼓起勇气伸手指向折纸一页,读了几句书上内容,试探性问道:“李道长,此语何解?”

李睦州耳中听着那句话,眼中盯着书上内容,心中想着的,却是,仙尉道长这是意有所指?

考校学问?

本来觉得那句话通俗易懂的李睦州,一下子就觉得吃不准了,莫非此语,意外有意,玄外有玄?

仙尉见这位经纬观的宗字头道门高真,遇到这句话,竟然都要认真思量一番。

道士仙尉一时间悲从中来,是了是了!看书修道,果然很难!

李睦州思来想去,总不能闭口不言,正要开口说话,仙尉坐在一旁椅子上,手肘抵住桌子,再单手托腮,头别木簪的年轻道士,好像在看那本摊开的书,也好像是在神游万里,既像是与陆道长言语,也像是自言自语,“朱先生说他也是听一个学人说的法门,就在于五个字,‘观世音菩萨’。大致意思就是说我们要‘观’,多看书,‘世’,多走路,行世道,‘音’,要多听听别人说什么、想说什么,不要一味自说自话,最后再有菩萨的慈悲心肠,那我们就算是在真正修行了。”

仿佛学道人闻道,万一禅关砉然破。

道士李睦州瞬间跻身物我两忘的心斋境地。

天外,于玄非要给老秀才揉揉肩膀,老秀才非不肯,俩倔老头就在那边推搡,一来二去,不知是谁率先没掌握好力道,另外一个就跟着没轻没重了,你来我往的,看架势,就快要真的打起来了。

老秀才突然停下手,揪须皱眉不已,“于玄,你觉得发生什么事,会让你跟落魄山反目成仇?”

于玄微笑道:“是担心发生类似那头鬼物的偷袭手段?会有一二道士暴毙于落魄山?只管放心好了,我岂会让陈道友为难。一来这些道士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二来我悄悄设置了一张大符在他们身上,既是护身符,又是伏线符,谁要是觉得有机可乘,用点鬼蜮伎俩,那就别怪贫道循着那条线索,去登门拜访了。何况陈道友是一贯小心谨慎的,否则白景道友也不会坐在屋顶。”

“于老哥,你家山头茫茫多,管不过来,实属正常,话说回来,难怪仙槎道友先前要说道你几句了,不算冤枉?”

“五个宗字头,差点就要一只手都数不过喽。经纬观最穷,门风反而是最好的,你说奇不奇怪,玄不玄妙?”

“你在此合道星河,当然是众望所归,旁人谁瞧了都服气。白也就说他欠你一份人情,以后肯定会还上,当然还不上是最好。”

“所以你跻身了十四境,中土文庙那边,总得给份贺礼,意思意思。于老哥,你猜怎么着,大伙儿一合计,琢磨来思量去,就是没个定论。给多了,估计你会嫌鸡肋,说不定还要觉得欠文庙一份人情。给少了,保不齐什么山什么宫什么派的,会觉得我们这帮在文庙吃冷猪头肉的读书人,是一帮臭穷酸,说实话,我们也愁啊。”

于玄揪住胡子,一张老脸皱成一堆,“老秀才,给句准话,你要是这么整的话,贫道很虚。”

“你们是道士,道士肯定住在道观里,不然就是身在道场中,是也不是?”

“老秀才,荀卿!你别逼我学那泼妇骂街啊,我于玄也是有脾气的人。”

“咋个还急眼了,骂架?于老儿,我再给你一次重新好好说话的机会!”

“唉,老秀才,我这不是担心集灵峰那边出了纰漏,心急如焚就容易说话不过脑子嘛,见谅个。”

“放肆,你既然不把我当朋友,于真人今儿伤了我的心,我就也不把你当兄弟,喊什么老秀才,喊文圣!”

“半借半送给落魄山的一千颗金精铜钱,借给陈道友的五百颗,这笔账算在老秀才你头上,如何?”

“于老哥,你要是这么聊天,那我可就上杆子往上爬,把你当亲哥了啊?善,从来只有谈钱就伤感情、借了钱就等于少个朋友的关系,哪里有像我们这样一谈钱、感情就愈发深厚的关系?于老哥,有没有带酒,我得闷几个,老弟才学有限,实在是说不出更多的诚挚言语了。”

“荀老弟,喝酒就算了。”

“实不相瞒,我跟亚圣反复商量,总算合计出个贺礼,打算送两块匾额给你,礼圣觉得可以,这件事就算通过文庙议事了。一块匾额呢,榜书‘道场’俩大字,搁不搁在填金峰,都随你,另外一块写‘道观’,你依旧想放在哪里就放哪里,文庙只管送,可不管你搁在啥地方。”

于玄惊讶道:“文庙舍得给出如此重礼?!”

老秀才嗤笑道:“你觉得是谁先起的头?”

于玄喟然长叹一声,赞叹道:“陈道友确实厚道,实诚,缺了点心眼。”

他那六个嫡传弟子。

桃符山的鹤背峰杨玄宝,曾是于玄首徒,兵解再转世,重返山中继续修道,等于是一人占俩。

经纬观的垢道人,羽化山的鬼仙山主元素。飞仙宫的薛直岁。还有斗然派,当代掌门梅真的师尊,已经闭关百年的童蒙。

当然如今于玄还有一个藏藏掖掖的小弟子,不过暂时让经纬观那边帮忙传授道法,毕竟不宜带往星河一起修行。

先定心性再传道与术,一向是于玄收徒宗旨。

这次故意让薛直岁“护道”,确实如陈平安所说,最需要打磨道心的,在于玄看来,恰好就是这位嫡传弟子的道门天君。

偌大一座飞仙宫,过于暮气沉沉了。

于玄每次莅临飞仙宫,敢抬头看他的道士,都没有几个啊。

他既不是去巡查的,也不是游山玩水,是极其希望走在路上,就有个道士,主动开口,问上一问道法,不问道,闲聊几句也好。

曾经有过这样的道士,虽然会神色局促,语无伦次,也会问一些并不高明的问题,但是于玄乐在其中,耐心为他们仔细解惑。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见着祖师爷于玄,敢开口言语的道士就开始越来越少,上次去飞仙宫,就连一个道士都没有了。

于玄当然可以主动停步,喊来一个远远稽首便无言的道士,但是于玄更希望飞仙宫的任何一条山路上,都有道士主动言语。

于玄说道:“老秀才,现在可以让我跟陈道友聊几句了吧?”

虽然看不见那落魄山景象,只是符箓在,他们道心大致如何,于玄还是有所感知的。

也就是某位道士的心境真到了糜烂境地,于玄也有机会出手挽救一二。

等到老秀才撤掉了那份大道屏障。

天外于玄以心声言语一句。

“陈道友待客真诚。”

山中陈平安便回复一句。

“于道友用心良苦。”

于玄如释重负,抚须而笑。一千颗金精铜钱,肯定不算打了个水漂。长远来看,其实有赚,大有赚头!

不料那位陈道友笑问道:“他们只是有了个否定之否定,得了个很初步的肯定而已。于前辈毕竟是送了五百颗金精铜钱,我与人做买卖一向不愿别人亏钱的,需不需晚辈再来个顺水推舟,趁热打铁。一般而言,楔子过后,翻过开篇正文内容,就该步入中段,最后再来收官……”

于玄忙不迭说道:“不必不必,陈道友如今忙着闭关,不宜耗神分心更多,有个楔子与开篇便足矣……”

陈平安笑道:“前辈放心,接下来只在事上磨砺,无碍道心太多,我先带他们见识见识山上斗法之外的战争场面,再帮他们量身打造一场场刺杀,例如设身处地,换成是陈平安,如何面对甲申帐那拨剑修的围剿……”

于玄试探性说道:“陈道友何必如此劳神费力……”

咦?

心声如石牛入海。

于玄又开始揪着胡须一并揪心了。

其实跟竹楼崔诚当初帮陈平安和裴钱教拳,是一个路数。

先让人退无可退,逼到墙角,全无一丝余地可以周旋。

比如丁道士无比自负于自身的修道天赋、学问才智。那就悉数摧毁之再重建。

同样手段,换成一个飞升境修士来做,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这拨道士们犹有一份大余地可退,栽在别人手里,是我差了道龄。

陈平安一个外人,不管是旁观者清,还是眼界使然,可能要比他们更了解五座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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