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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子其实姓李。他的大名,叫作李胜。
没错,和李盛就一字之差,发音完全相同。
李盛身边的人第一次知道的时候,莫不笑喷。可这个事儿,李盛和李胜也都没办法,谁叫名字是爹妈给的呢。
只能说,他俩有缘。
李胜和李盛一样,也是老京城。他们小时候,都是住在大院里。可大院跟大院,不是一回事。李盛住的,是部队的大院。李胜住的,是胡同里的大杂院。
农村人往往会羡慕城里人,羡慕他们住在城里,有城市户口,有工作。他们并不清楚,在一个大城市里,人和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有从小活在特权和富贵中的,也有生来就在贫困的底层挣扎的。这个无法选择,端看投胎技术。
胜子的投胎技术,毫无疑问是特别差的那种。
他出生在一个低保家庭。
妈妈多病,常年卧床。爸爸一条腿有点稍微不灵便,是个环卫工人。家里还有年迈的奶奶。一家子老的病的小的,全指着他爸那点微薄的工资养活,除此之外,就只有每个月那点点低保金。
可胜子其实并不是独生子。他其实还有个哥哥。
胜子的哥哥当然也姓李,他的名字叫作李利。
李利从小就是个有些迟钝的孩子,因为别人叫他的时候,他经常会没有反应。大家会因此笑他。他的父母也从来没想过要带他去医院看看。“去医院”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一件昂贵的事情。
直到后来,小学里搞体检,才检查出来,李利的一只耳朵是聋的。天生的。
李利因此拿到了残疾人证,李家因此有了生二胎的指标。
二十多年前,什么独身主义,丁克家庭,什么不生孩子过二人世界的概念都还统统没有。这个国家的普遍大众都认为,多子是多福的。大家不能多生孩子,是因为有政策管着,有罚款悬着。要都有免费的指标,大家肯定可劲的生。
于是才有了李家的老二,取名字的时候取了“胜”字。这样兄弟俩合起来就是“胜利”,虽然是反着的,也是个好词。
胜子其实对他哥印象很淡薄。他那时候毕竟是小。
他记得最清楚的事就是,在他哥死之前的那段时间,他突然有钱了。
突然就拿了崭新崭新的衣服回来穿,还有给妈妈的药,给奶奶的补品。甚至给他这个小了好几岁的弟弟,也有新衣服新球鞋。
但比起这些,胜子更开心的是,他哥有钱给他买零嘴!那段日子,他就跟个小哈巴狗似的黏着他哥,可怜巴巴的用眼瞅着他哥。他哥就牛掰哄哄的领着他去了胡同口的小卖部,牛掰哄哄的掏钱给他买零食。
胜子觉得他哥掏钱的样子太帅了。
那段日子,真是幸福。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哥就没了。胜子,突然就变成了李家的独子。
他并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约知道是他哥闯了大祸。这次的祸真大了,把自己的命也丢了。
有穿得讲究体面的男人去了他们家,跟他爸妈和奶奶讲了很久的话,然后离开了。后来他们家经济上忽然就宽松了很多。爸妈也不再老为没钱拿药而发愁了。
他当时的年纪,知道什么是“死”,但死究竟有何意义,他其实懵懵懂懂,不是真的明白。他甚至没有太伤心,只是爸妈告诉他以后再也见不着哥哥的时候,他就知道再没人给他买零食和新衣服了,才难过的哭了一场。
直到后来他在家一个人孤零零的,再没人陪的时候,他才慢慢的体味了到了什么叫“死”,什么叫“再也见不着”。
慢慢的,这个懵懂的孩子,才真的开始为哥哥的死感到了伤心和难过。背着人,偷偷的哭过几回。
可他毕竟年纪小,他有他的玩伴,他要上学,要做作业,要看动画片,要在胡同里撒了欢似的和别的孩子疯跑。慢慢的,哥哥的脸,就模糊了。
要不是刻意提起,他甚至会产生他生来就是独子的错觉。
他的学生时代,一直就处在这种放养散养的状态,就这样混着混着,高中就毕业了。
许多大学生一毕业踏入社会,会觉得茫然。但实际上,每年都会有一群也是初入社会,却比他们更茫然的人。这群人,就是高中毕业生。
高中毕业,却没有读上大学。这群人,他们对社会的茫然和恐惧,要远超大学生、中专生、职高生和技校生。因为大学生有学历。中专、职高和技校生,有一技之长,有明确的就业方向。
只有高中生,是完完全全的茫然,完全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或者能干什么。
一点过度和衔接都没有,他们就从不许打扮、不许玩、不许恋爱的仿佛与世界和社会脱离的学校,被推倒了光怪陆离的现世。
在胜子的茫然中,胜子他妈拖着病体,天天去街道哭。天天哭,天天哭,就给胜子哭回了一份工作。
胜子就上岗了。
他的工作特别简单,就是剪棉纱。一把特殊的剪刀,一大团棉纱,按照要求剪成一小坨一小坨。剪得太小太大都不行,必须大小差不多。
工资是按件记钱,三分钱一坨。
胜子剪了一个月的棉纱,因为手还生,速度上不去,只挣到了几百块钱。换回来的是夜里疼醒,发现右手在痉挛。
在无法入眠的疼痛中,胜子睁着眼睛看着简陋的天花板。才只有十八岁的他,分外的迷茫,并绝望。
他知道这决不是他想要的人生。但他不知道他想要的那种人生,要怎样才能实现。
他想要的人生,其实挺简单,就像他的某些从大杂院搬走里的邻居那样。
从小就认识的人,渐渐长大,分道扬镳。有些人家就从大杂院搬走了。不再常联系,但是隔个一年两年的,发小们也偶尔会聚一回。
他年纪小些,以前没参加过。但是高三那年,有一次聚会,正赶上还在做特种兵的老猫回来了,老猫就带他一起去了。
饭桌上,他见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邻居,年纪要大他不少。他隐约还能记起来以前夏天的晚上他光膀子跟大家一起坐在路边打扑克的样子,还有后来他白天卖衣服,晚上支起摊子卖羊肉串的事。
他记得有一回,有人跨界来收保护费,把他给打了。他顶着乌眼青回来喊了一嗓子,胡同里的小子们二话不说就跟他去了,胜子那回也去了。他年纪小点,战斗力不行,大腿让人给踹青了,后背挨了一棍子。但是那伙子人还是让他们这片的人给赶回去了。
后来那人招待他们吃羊肉串,胜子腿上背上虽然疼,但是吃得特香。
感到自己讲了回江湖义气,并有一种找到组织般的虚幻的归宿感和使命感。谁叫那时候,看的都是程浩南和山鸡呢。
胜子自觉自己是做不成程浩南的,但他梦想成为山鸡。他渴望有一个程浩南式的大哥出现,对他慧眼识金,然后带他一起装逼一起飞。
可惜没有。
几年后他跟着老猫在聚会上又见到了那个邻居。他早就不卖羊肉串了,据说开了餐厅。他是开着私家车来的,西装革履,经常故意把左手放在桌面上,好让别人看清缝在左袖子上的西服的商标。是名牌!电视广告里经常看见的那种。
饭桌上,那邻居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结账的时候,大家都不吭声,只有他大手一挥,豪迈的说:“都别动,今天我请!”
特别潇洒!
胜子想要的人生,就是像他一样。
其实老猫的工资待遇,那时候很高。部队本来就待遇福利高,老猫还是特种兵,比别人还更高。老猫家里,本来条件比胜子家强不到哪去,就因为老猫出息,过得比胜子家好多了。
胜子因此不理解,为什么老猫在这种饭局上不潇洒一点,不讲一讲他有多牛掰。不主动跟那邻居抢一抢买单。
买不买的,抢一下也好看点,长脸。
可老猫就是不吭声。他安静的吃饭,安静的喝酒,安静的抽烟。别人不敬他,他不主动和人碰杯。明明在一张饭桌上,胜子要是不特意去看老猫,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许多年后,胜子的老板李盛赞叹过,他告诉胜子,这是一种本事。
但当年的胜子,当然不懂。
在剪了三个月的棉纱之后,胜子终于对这种生活绝望。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常常感觉自己在剪的是自己的生命。
胜子本来是个小聪明有,大事上很难作决定的人。但他在绝望中,不顾母亲的哭泣责骂,还是毅然辞工。他给部队里的老猫打了个电话,厚着脸皮跟他借钱。老猫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了。老猫听了之后,二话不说就给他把钱打过来了。
老猫以前,和他哥关系特好。他从小,就猫哥、猫哥的叫他,跟在他屁股后头。
胜子用从老猫那里借来的钱报了个驾校,学车,考驾照。几个月后,他凭着他的驾照和帝都的户口本,成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他卧病在床的妈,才喜笑颜开。
胜子很庆幸自己是个帝都人。
每个地方都会有地方保护主义,帝都也不例外。出租车司机、环卫工、商场售货员……有些工作要应聘,帝都户口是硬件。
站在更高的,放眼全国的层次上来评说,这种地方保护主义当然是不公平不公正的。但是站在胜子这样帝都最底层的小市民的角度来说,这是这个城市、这个政府,对他和他所属的这个阶层,最有力的的保护。
让他们,不至于无饭可吃。
当胜子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他可看不起外地人了。因为胜子是一个老京城。老京城,特别胡同里那种,就特爱看不起外地人。
直到胜子离开了校园,进入了残酷的社会,他才知道,比起辛勤诚恳、吃苦耐劳,他跟他看不起的那些外地人……差远了。
因此他是真的庆幸自己是帝都人,有帝都户口。
他的投胎技术,跟很多人没法比,却比另一些人要好得多。
那个时候帝都刚刚开始整顿出租车行业。司机师傅们刚开始穿上黄衬衫。
胜子穿了一年的黄衬衫,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拉活,接客,任何时候都在路上。夏天用个大可乐桶装凉水喝,冬天带个杯子,后备箱放个暖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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