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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同微笑道:“其实没什么理由,就是赌一把。要么亏到姥姥家,要么赚个盆满钵满。”

陈平安问道:“不后悔?”

青同微笑道:“等到后悔了再后悔不迟。”

陈平安重新落座,说道:“小陌,帮忙为我们护道。”

小陌笑着点头,斜瞥了一眼青同。

青同看似神sè淡然,实则略带几分促狭,好像在说一句,小陌道友,以后对我客气点啊。

在这一天的大年三十。

浩然天下梧桐叶落纷纷。

与此同时,有人造梦,一场天游。

我请诸君入梦来。

与君借取一炷香。

红烛镇一向是的竖街横巷的格局,观水街和观山街之间,有条无名小巷,开着一间没有匾额的小书肆,生意一年到头都是冷清,只是书籍价格奇高,还不降价,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那个年轻掌柜,正是冲澹江水神李锦,这会儿躺在藤椅上,拎着一只手炉,打盹儿。

一些个年夜饭早的,已经响起了一阵阵的爆竹声。

当官的,在外人眼中,无非是好官坏官之分,对于官场中人来说,也简单,想不想往上爬。

世俗公门和山水官场其实没两样,那么李锦这位冲澹江水神,显然就属于不想着往上爬的。

只说前些年那三场金sè大雨,北岳披云山的那位魏山君,受益最大,关键是在辖境之内,在一众山水神灵看来,魏大山君那叫一个扣扣搜搜的,就连那北岳地界的储君之山,都没怎么雨露均沾。

李锦眯起眼,心弦紧绷,只是很快就笑着起身,“陈山主,好神通。”

等到听过那位“不速之客”的请求,李锦疑惑道:“类似万民伞?”

陈平安听到这个比喻,哑然失笑,想了想,“勉强可以这么说吧。”

李锦思量片刻,说道:“我可以不要你的那份功德馈赠,但是我有一事相求,算是作为交换。”

陈平安笑道:“买卖照旧,但是如果李水神相求之事,只要我做得到,就一定不拒绝。”

李锦试探性说道:“等到下次山主返回落魄山,能否有劳山主为一幅白描画卷‘着sè’?”

陈平安笑问道:“可是当年朱敛与沛湘从清风城返回,路过贵地,赠送给李兄的两幅画卷之一?”

李锦点头道:“正是。”

陈平安心中了然,知道上次朱敛路过店铺,送给了李锦两幅画卷,皆是白描图,第一幅画卷所绘图案,是鲤鱼高士图,李锦容貌,骑乘一条大鲤,只露出首尾,鲤鱼身躯掩映在云海中。在这画卷上,朱敛以朱文印章,篆刻八字,吾心深幽,大明境界。至于另外那幅画卷,则是前边的那位文士,就像已经跳过龙门了,在那龙门之上俯瞰激流,因为画卷中的文士,一手支撑龙门大柱。朱敛以白文钤印八字:鱼龙变相,出神入化。

只因为是两幅白描画卷,所以李锦的“请求”,所谓着sè,就像是一种寺庙道观为神像的……描金。

山水神灵的封正一事,当然只能是当地朝廷的皇帝旨意,或是文庙圣贤才能“口含天宪”。

但是此外次一等的描金,一些个功德圆满的修道之士,或是一些境界足够的大修士,确实是有一定功效的。

陈平安点头道:“无需下次,今天就可以做成此事。”

李锦无奈道:“在这……梦境中,我那两幅画卷皆是虚物。”

陈平安笑道:“李水神只管凝神观想,一试便知。”

李锦便凝神想象那幅画卷,当然是那幅鲤鱼高士升仙图,至于鲤鱼跳龙门一事,暂时不敢想。

陈平安手腕一拧,手中竟然是那支当年赠送给君子钟魁的小雪锥,接过那幅画卷,悬空摊开,为那尾鲤鱼仔细描金,最终再为其点睛。

李锦大为意外,这般观想?竟然就能够转虚为实?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对,我就是在做梦……

那么梦醒之后,总不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吧?想来不至于,陈平安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自己开玩笑。

陈平安突然说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好事成双。”

李锦有些犹豫。

陈平安笑道:“举手之劳。”

为第二幅画卷上的文士,身上那件长袍,描绘成金sè。

之后陈平安掏出两方名号章,落魄山陈平安,陈十一。

上阳文下yīn文,朱白并用,寓意连珠。

因为有那钤印数目、古喜单数的讲究,因为有“用一不用二,用三不用四,取奇数以扶阳”的用意。

所以最终陈平安又取出一方印章,是那枚相伴多年的水字印。

李锦收起两幅画卷,与陈平安作揖行礼,由衷致谢,起身后沉声道:“稍后那炷香,定然诚心实意。冲澹江江水正神,李锦愿为桐叶洲山水,略尽绵薄之力。”

一袭青衫,消散不见。

李锦睁开眼睛,赶紧从方寸物中取出两幅画卷。

果然已经描金。

水运充沛,超乎想象。

李锦立即御风返回冲澹江水府,并且郑重其事地沐浴更衣,最终深呼吸一口气,面朝南方,双手捻香火状,凝聚一部分辖境水运,最终点燃一炷水香。

与此同时。

冲澹江附近,一位青蛇缠绕手臂的江水正神,亦是如此。

而某位水神娘娘,更是如此,无比心诚,丝毫不输前两位同僚。

落魄山中的那座莲藕福地,水蛟泓下,领着福地内的一众江河水神,各自点燃一炷清香。

北俱芦洲济渎。

在一座气派恢弘的崭新侯府内,一位双眸金黄的黑衣少年,盘腿坐在大堂那把主位座椅上,笑嘻嘻看着那个登门做客的上祠水正,“司徒激荡,你说说看,这算不算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那位曾经的同僚,如今的下属,脸上笑容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尴尬。

李源只是嘿嘿笑着,倒是不怕对方心生芥蒂,双方知根知底,当了无数年的邻居,对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只要钱到位,万事好说。

双方都是水正出身,难兄难弟很多年了。

昔年济渎三祠,之前只剩下两祠,其中上祠位于大源王朝崇玄署。李源职掌的中祠,就在水龙宗,只是被炼化为一座祖师堂了。

龙宫洞天里边,昔年作为李源道场的凫水岛,也帮着牵线搭桥,帮陈平安用了一个极低的价格买下。

相较而言,在荣升大渎龙亭侯之前,还是眼前这个名叫司徒激荡的家伙更阔绰了,

之前那么多年,也没见这家伙来龙宫洞天找自己客套寒暄半句,傲气得很,有靠山嘛,就瞧不起自己这个混吃等死的。

今时不同往日啊,司徒激荡隔三岔五就跑来跟自己套近乎。

司徒激荡作为济渎上祠水正,曾经是老者容貌,如今不至于说是返老还童,却也容光焕发,枯木逢春,就像那凡俗,从耄耋之年,重返花甲之年。因为以前的文庙,一直刻意忽略大渎封正一事,作为职掌大渎祠庙香火的存在,数千年以来,始终处于一种自生自灭的可怜境地,顶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官职,却像一个完全领不着俸禄的官场可怜虫,比那山下王朝的清水衙门当差,更可怜。大渎沿途的各个国家的皇帝君主,那些大大小小的朝廷,是想帮忙都帮不上,而之前四海又无龙君,当然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故而浩然天下所有大渎的水正,每当金身出现裂缝,几乎就是无法挽回、没有退路的定局,每当一尊金身倒塌,天下就会少去一位水正。使得昔年鼎盛时,大大小小的通海渎水,两百多位水正,十不存一。

可自从宝瓶洲以人力造就出一条大渎后,等于是“开了先河”,文庙就终于有所动作了。一些个大渎水正,哪怕没有能够像李源这样,直接晋升为大渎公侯,可哪怕是维持水正身份不变的司徒激荡,只因为文庙的封正,等于浩然的大道正统,再次认可了水正一脉,这一下子,他们这些大渎旧官吏,不是枯木逢春是什么。

李源倒是没有继续拿话调侃司徒激荡,开始聊正事。

聊过了正事,李源就亲自送客到大门口,一来是礼数,二来每次在自家大门口,抬头看那“龙亭侯府”的金字匾额,心里边就美滋滋嘛。

他们这些水正的名字,姓氏无忌讳,就算是火字旁的姓氏,都不会妨碍大道。

但是名,必须是水字旁,这是自古而来的一种定例。

比如李源的“源”,司徒激荡的“激荡”。

可是渴、沙这些字,肯定也不行,至于满字稍大,湾字又太小,洪涝则过于晦气了,所以如果需要改名,那么涨、汹涌、温等字,都是不错的选择。

李源以前就一直觉得司徒激荡混得比自己好,肯定是名字占优的缘故,如今看来,呵呵,一般般哈。

大摇大摆走回府内,实在不愿意去衙署公房那边找罪受,便掐诀施展水法,去往大渎水中,瞬息远遁千百里,最后悄然去往龙宫洞天之内,李源最后坐在云海之上,俯瞰那湖中岛屿,碧玉盘里青螺蛳。

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一朵花来,李源打了个哈欠,后仰倒去,就那么躺在云海上,反正无所事事,不对,大爷我是忙里偷闲,那就睡个懒觉。

黑衣少年缓缓睁开一双金sè眼眸,冷笑道:“何方小贼,好大狗胆,竟敢……”

话说一半,李源一个蹦跳起身,“陈平安?!”

一袭青衫长褂,笑容和煦道:“有事请你帮忙。”

李源抬起双手,重重一拍脸颊,清脆悦耳,“说!”

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帮上这个忙。

需要问啥事吗,不能够。先点头答应下来,才算兄弟。

李源最后大手一挥,“要啥功德,见外了见外了……”

陈平安摇头坚持道:“规矩所在,不可例外,回头找你喝酒就是了。”

李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正sè问道:“接下来要去见沈霖?”

陈平安笑着点头,“见过了灵源公,还要继续赶路。”

李源小声问道:“要去很多地方?”

陈平安还是点头,“很多。”

之后陈平安继续“梦中远游”。

在“某座”镇妖楼内,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夫子,凭栏而立,眺望不远处的那棵梧桐树。

身边是一位中年道士,手持紫竹杖,腰悬一枚大葫芦酒瓢,衣黄衫穿麻鞋,背剑执拂。

其实老夫子与这“中年”道士,如果对现在这一刻而言,双方都是之前人,在看当下的将来事了。

道士笑问道:“外出游历,遭遇如何?”

老夫子自嘲道:“不如何,很不如何,村童欺我老无力。”

老夫子看了片刻,说道:“纯阳道友,你帮着算一卦?”

道士笑着点头,“至圣先师都发话了,吕喦岂敢不从。”

老夫子打趣道:“什么吕喦,是神往已久的吕祖才对。”

吕喦哭笑不得,掐指一算,神sè凝重道:“风行地上,观。”

老夫子嗯了一声,是那观卦第五爻,点点头,随手挥了挥袖子,说道:“再算。”

先前吕喦算出的爻辞,是说那天地运转,yīn长阳消,大道衰微万物难行。或者准确说来,是万事变化中,应当观望时势。

君子宜静不宜动,暂时作壁上观风。

吕喦片刻之后,继续说道:“九五,观我生,君子无咎。”

老夫子笑道:“这就很好嘛,自助者天助之。”

吕喦欲言又止,算了,你是至圣先师,在浩然天下,当然是你说了算。

老夫子双手负后,微笑道:“千万别觉得是我做了什么,怎么可能。”

至圣先师突然啧啧称奇,说了句,“呦,忽然觉得今宵月,元不黏天独自行。”

吕喦笑着点头。

老夫子没来由感慨了两句言语。

这位浩然天下的至圣先师,提到了几个名字,

其中余客,是礼圣的名字。而寇名,则是白玉京大掌教的真名。

后边一句。

“真不知道人间有几人立教称祖,有几人自称无敌。”

先前一句。

“如果没有陈清都,余客,寇名,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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